——那是大量的高塔拼凑出来的城市，尖锐的高塔，高，太高了，一个接一个，那就是一个由高大建筑物搭建起来的丛林，城市的丛林，卡昂佛尔，一个建筑物的丛林，那些尖锐的高塔在雾气之中林立，仿佛是巨兽的獠牙，刺破了迷蒙的雾霭，直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一个建立在大海之上的，在大海之上的上方的城市。

　　临近大海的城市，和大海接壤的城市，为了防止那些海浪涌入到城市之中，为了让城市原理海的危害，他们将整一个城市拔地而起。

　　——卡昂佛尔因为地势原因经常遭到洪水灾害，自然灾害往往是最难以解决的东西，所以，卡昂佛尔选择将整个卡昂佛尔区域抬起来，现在卡昂佛尔区和四周的高度有不小的差距，往好处想，至少它不用担心洪水了。

　　咔嚓，咔嚓，港口的齿轮发出了这样的声音，那埋没在水下的机械关节，抬起了整一个卡昂佛尔的机械关节在这个时候全部运转起来，从最初的一颗齿轮开始，带动着整一个港口的结构，再从这一个港口开始，联动到整一个卡昂佛

　　水蔓延到了街道上，那是海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现出来的海水——那是从地下传来的海水，就是地下，从地面蔓延出来的海水，从地面之下蔓延出来的海水，这是卡昂佛尔之下的海，这本应该距离卡昂佛尔数十米，本来……这应该永远没有触及的可能性。

　　但是这些海水现在来到了街道上。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海的高度已经来到了卡昂佛尔这个高度，要么，就是卡昂佛尔的高度已经沉入到了海平面之下，正如多年前那样，城市被海水冲刷。

　　——如果在这个时候看向四周的海，就会看见，在被肉烛照亮的地方，在海下，有极大的一片黑色阴影，这些阴影有节奏有规律地变化着，那些咔嚓的声音也是从这些黑色阴影之中传出的，这是机械吗？好像也不是，并不是纯粹的机械，在这种咔嚓声之中，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一种温和的呼吸声，应该是呼吸声。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晚钟城堡之中的人。

　　——拉芙兰，卡昂佛尔。

　　“都按顺序坐好，别靠近那些雾气，肉烛还能够庇佑我们很长的一段时间，足以支撑到支援的到来，相信他们……很快就会结束的。”男人让人们靠近肉烛，让肉烛的光能够庇佑他们，“都烧干净了吧？没有落下的？”

　　刚刚指挥完人群烧尽那些尸体，他还没有来得及缓过来，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疲惫感，他揉了揉自己的头，不在乎形象地坐在地上，他已经不在意那些所谓的目光了，现在，他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他刚刚坐下，晚钟城堡的震感就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震动，从地面之下传来的震动，这一种震感实在是太明显了，四周的人们也能够感受到，在惊诧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那些人们就已经做好了奔跑的准备，毕竟不久之前才发生过那样子的事情——那些雾气，还有砸在窗户上的东西，他们无法相信这里是安全的，他们随时准备逃离原地。

　　“稍等一下！”他大喊道，“别乱跑！”

　　现在到处乱跑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在雾气已经进入到了室内的情况下，乱跑只会接触到那些人们无法承受的呓语和扭曲，他看着那一盏放在地上的肉烛，现在，谁都不能够去接触它，这一盏肉烛只有放在地上的时候，人们才能够保持平衡，如果有一个人提起了肉烛，不论是谁，只要肉烛被提起来，这一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震感还在继续。

　　这种震感很均匀，并不强烈，似乎是一种大型机械运作时候的结果，他无法再感受到更多，他看向四周，一切都还算正常，建筑物没有变化……别的呢？这些震感总不会没有任何原因出现，它们一定伴随着什么……

　　他感受到了一种潮湿。

　　腥甜的海风带着那些味道流淌到了他的嗅觉之中，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闻到了什么，只是他还不敢相信，这是海的味道，而且是极为浓郁的海的味道，他看向窗户之外——隔着那些浓郁的雾，他看见远处的海平面正在升起。

　　并非是大海在上升。

　　是卡昂佛尔正在下降。

　　海水从港口蔓延上来，在机械的运转下，卡昂佛尔——整一个卡昂佛尔，在多年前被抬起来的城市，被放回到了水中，不仅如此，卡昂佛尔还在下沉，并非是回到本来的高度，而是去到更深的地方。

　　海水穿过那些平台，穿过小小的植被，穿过那一个公园，穿过广场，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在男人意识到卡昂佛尔在下降的时候，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那海水猛地撞在了晚钟城堡上，从第一层的晚钟城堡开始，击碎了玻璃，穿过了门扉。

　　海水并不是非自然的事物，它们并不需要得到邀请，它们只会蔓延，不断蔓延。

　　……那些人会看见的，男人想，现在所谓的平衡不重要了在整个城市被淹没的结果下，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一把抓住放在地上的肉烛，在人们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之前，他提着肉烛朝着楼梯跑去——至少……跑到更高一点的地方，最高处，再高一点！

　　他不想死。

　　“拦住他！”有人大喊道，“快拦住他！”

　　他带走了肉烛……每一个想想要得到庇佑的人都知道，肉烛是最重要的东西，在现在——如果是在现在，如果失去了肉烛，那么……他们只能够等待死亡。

　　肉烛的光照射到的地方随着他的奔跑而移动，那些雾气也在这个时候蔓延了上来，它们侵占着每一个光没有覆盖的地方，跟随着那提着肉烛的男人，那在雾中的声音并不明显，因为海浪的声音几乎已经覆盖了上去。

　　——卡昂佛尔正在下沉。

　　“谁干的……干什么啊！”

　　他提着肉烛朝着楼梯奔跑，往上，再往上，他能够透过窗户看见大海，那曾经在卡昂佛尔之外的海，此时已经淹没了整个小小广场，那些海水已经涌入到了晚钟城堡之中，整一个晚钟城堡都在颤抖，因为海的冲击，还有那些海浪的蔓延，不只是晚钟城堡，那些海已经朝着卡昂佛尔市内涌了过去，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几次呼吸的时间，海已经将第一个区域覆盖。

　　这只是开始。

　　水位正在升高，第一层，再到第二层，他听见那些海浪的声音更加近了，从他的脚下朝着他所在的地方继续蔓延，他冲到楼梯上，继续向上，那些人们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从他的手中夺走肉烛——这是庇佑，这是他们仅有的可能性。

　　等到大海将整个城市浸没，那么，他们只能够奢求这个肉烛能够提供他们一些可能性了。

　　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面前，那巨大的门扉阻拦了他继续向上的可能性，楼层被隔断了，他没有办法继续向上了，他看向一旁，在那里，属于缆车的链条依旧安稳，在那里，还有两三个缆车停留，他朝着缆车冲了过去，拉开其中一个缆车的门，他猛地拍打着里面的按钮，希望这缆车能够带着自己去到具有任何一个可能性的地方。

　　“为了阻止‘祂’，中央区的人居然选择放弃整个卡昂佛尔？”

　　他听见高处有人在说话，或许就是在那些门扉之上，但是听不清楚，他已经关上了门，那些人们也冲到了这缆车之前，也有一些人拍打着那门扉，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活下去的可能性，虽说……可能没有多少必要了。

　　“他们疯了！不行……不能够坐以待毙……离开这里！去布里墨克！区别的什么地方都好，在卡昂佛尔沉入海中之前……离开这里！”

　　缆车摇摇晃晃，在这一条链条上开始前行，那挂在缆车之外的人松开了手，在整个楼层的边界处，只有海水，他看见海水浸没了城市，看见了一切……一切海浪都在城市之中肆虐，他看见抱着妻子的男人在水中挣扎，看见昏迷的老人被破碎的植被覆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他看见街道已经消失了，只有大海，他看见远处有一些山峰正在拔地而起……那并不是山，那是卡昂佛尔之外的城市，现在，卡昂佛尔的地面已经完全没入海中，那些和卡昂佛尔接壤的地方，自然就比卡昂佛尔本身要高了。

　　也不知道现在……还能够去哪里呢？

　　缆车依旧在摇摇晃晃。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晚钟城堡离自己越来越远，忽然，沉闷的声音响起，那晚钟城堡颤抖了一下，开始崩塌，这一个古老的城堡终于在今日迎来了它的结局，那些彩绘的玻璃破碎，在大海之中倒映着绚烂的光。

　　什么都没有了。

　　信仰失格也好，别的什么也好，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等死咯。”男人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躺在了地上。

　　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