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往耳朵里塞蜡？”钱珊想着有些不对，从耳朵里掏出蜡，问道。

　　庄月明笑道：“驱魔师可以封闭自己的五官，任何声音在驱魔师耳里只是风动，任何皮囊在驱魔师眼里只是白骨。”

　　“呦，境界真高啊。”钱珊不禁带着嘲弄的语气道，“那你们驱魔师怎么动不动就会被激怒杀人？或者割耳朵？”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怎么会好好地坐在这里。”庄月明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钱珊有些哑口无言，然而还没过了多久，她又忍不住问道：“那海妖不是应该在国外吗？怎么会跑到这条月明河来了？”

　　“这你得问杰克了。”

　　“杰克，哦，就是那个酒馆的老板，经常从英国进口东西进来。”

　　庄月明有些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道：“没错，这海妖就是他从希腊抓来的，关在笼子里，放在赌场给人展览，这可为他赌场的生意挣了不少。”

　　钱珊没有说话，庄月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她想的也正是他现在所想的，有时候，人比妖怪更加可怕。

　　游船进了雾气中，两岸变成了一个个的光点，不时有别的游船擦肩而过。庄月明指了指天空，钱珊抬头望去，那是一团皎洁的月光，散在雾气四周。

　　“很美的景色，只可惜……下面的这些人……”钱珊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游船上尽是男女风流，娇声阵阵，不堪耳目。

　　庄月明靠在船头，笑了笑，道：“如若不这样，岂不是要‘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了？”

　　钱珊怔了一下，道：“没想到驱魔师也会念诗了。”

　　“哈哈，再怎样我之前也还是个书生。”庄月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膀，道，“马上要出雾了，你再看看天上。”

　　钱珊刚想问，听庄月明这么一说，于是再望向天空，雾气渐薄，月光一下子明朗开来，落在河中，星星点点，与雾中又是不同的景色。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便是月明河了。”庄月明说这话时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原来这名字是这么来的，没想到城里大家不愿靠近的月明河其实也还蛮美的。钱珊心中兀自想着。

　　“你要小心了。”庄月明突然道，便一跃跳进了河内。

　　钱珊忙站起身，往河底望去，隐隐看见一个影子，不远处前方的水面开始荡漾。突然从水里蹦出一个身影，模样看不清，但最为抢眼便是一只巨大的鱼尾。

　　水底亮出一道光，庄月明飞身而出，手里拿着一枝箭，正刺中空中那人的小腹。海妖的表情十分痛苦，翻身便用鱼尾将庄月明拍飞了。

　　庄月明落在船上，再看那海妖，钻进水里，波纹往前而去，游得极快。

　　“她往桥那边去了。”庄月明立即开动游船，追了上去。

　　船的速度很快，风吹在人身上刺疼得很。水面一路上都是血迹，弥漫着一股腥气，有些瘆人，钱珊不禁道：“她流这么多血，估计快休克了吧。”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庄月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身影不断跳出河面，又钻进水里，拼命向前而去。

　　“她上岸了！”钱珊叫道，眼见那海妖的身影游到桥下，往岸边而去，那里还有一个人影。只见那海妖往那人扑了去，钱珊忙叫道：“那儿还有个人，她要害人了！”

　　庄月明拿起弓，神情从未有过的冰冷，将那枝带血的箭搭在弓上，速度很快，就跟月光倾泻一样快。远处的一个影子明显被射中了，倒在地上。

　　游船慢慢到了桥底，钱珊这才看清了，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海妖倒在地上，身上并没有箭。边上还躺着一个男人，箭枝射在他的心口上。

　　钱珊一下子就愣住了，庄月明也呆了一下，表情随即变得愤怒起来，从衣袍下抽出一把长剑，贴在海妖的脖子上。

　　怎么也没有想到，边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正是钱珊几次在桥头遇见的装修大叔。

　　“等下……”男人呻吟了一声，吃力地说道，“是……是我，帮她挡的箭……”

　　庄月明摇摇头道：“她是妖怪，你被她蛊惑了。”

　　“我……我不……相信……”男人坐起身子，钱珊忙上前来扶他。

　　“我们得赶紧送他去医院！”钱珊急道。

　　“不……不重要。”男人望着庄月明红了眼，急切地说道，“我知道，她……她没想要害我……”

　　庄月明蹲下身，用剑挑起海妖的下巴，瞪着她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海妖只是望着庄月明，鱼尾无力地打着地上的泥土，什么话都没说。

　　“别……月明，你别这样。”男人道，“我和你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是个，很冷很冷的夜晚。”男人缓缓说道，“我在河边看见了她，躲在桥底下……也……也就是在这里，她没有穿任何衣服，下半身浸在水里……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人鱼。”

　　庄月明没有说话，望了望那海妖，见海妖也在很认真听他说着，也暂时放下了警惕。

　　男人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时她哭了，眼泪流出来都变成了一颗颗珍珠，我才知道，她是妖怪……是传说中的人鱼，我也知道，她被人伤了心……我和她说话，但是她只是望着我，我实在不忍心……不忍心，就抱住了她。”

　　“她不是妖怪，她是个女人。”男人认真地望着庄月明道。

　　“哼。”庄月明冷笑了一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敢说她不是妖怪吗？”

　　钱珊坐在边上，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你……你还是听我说完吧。”男人苍白的脸上直流汗，吃力地说道。

　　“庄月明，他不能说了，必须要立即去医院！”钱珊忍不住道。

　　“不，让我说完，庄月明，你一定……一定要听我说完……”男人用近乎哀求的神色望着庄月明。

　　“你说吧。”庄月明一边用剑制着海妖，一边伸出手按住了男人的伤口，凑近了他，道，“我听你。”

　　“她……她当时……亲了我一口，便游入了河里，再看不见她……她了。”男人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道，“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她太漂亮了，我完全被她迷住了……”

　　“用美貌蛊惑人类，确实不错。”庄月明点点头。

　　男人颤抖地伸出手，抓住了庄月明的手臂，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吃力地接着说道：“也是是这样，但我……心甘情愿，那之后的每天，我都在桥头望着河面，想着……想着，能在河里看见她……果然，偶尔我会看见……她，有时很远，有时很近。”

　　男人笑了，道：“每次……在她快要接近桥这边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桥底，她……她看见了我，就会来吻我一下，接着又下水了……”

　　钱珊去望海妖的神情，只见她面露悲伤，出神地望着男人，由于大量失血，脸色苍白得可怕，感觉随时都要晕倒，让人忍不住一阵心疼。

　　“月明，你要……怎么决定……”男人望着庄月明。

　　庄月明站起了身，道：“我是驱魔师，她是妖。”

　　男人忙张嘴刚想说什么，钱珊便先拉住了庄月明：“不行，你不能杀她。”

　　“为什么？”庄月明问。

　　“她……没有错。”

　　“是啊，她又有什么错呢？”庄月明道，“不过是生而为妖，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被骗到这条窄窄的河，却遇上了另一个值得的男人。”

　　这话似乎戳中了海妖，她低下头，一滴滴泪化成了珍珠。

　　“虽然她曾想要害人。”庄月明接着道，“但那是曾深深伤害她，欺骗她的人。这……就是这个世界可笑的谬误之处了，我是驱魔师，她是妖，我非杀她不可。”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剑，钱珊挡在了海妖的面前，冲庄月明道：“那你要杀，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你这姑娘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明明和你毫无关系，你偏把自己往火盆里推。”庄月明摇着头说，“不过你得清楚，我要杀谁凭你们还奈何不了！”说完，他挥剑在钱珊脸上一拍。钱珊便觉一股巨大的力将她丢到一侧，她趴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不禁心头涌上来一股怒气，叫道：“庄月明！我看错你了！说到底，你还是在为钱办事对不对！”

　　庄月明没有理她，将剑放在海妖的颈背上。

　　“你还欠人家装修的钱别忘了！”钱珊大喝道。

　　“小姑娘……没用的，庄月明不是为钱的那种人。”男人死死盯着庄月明，伸出手默默将心口上的箭折断，藏在手心里，另一手撑住地，随时要冲出去的样子。

　　“驱魔师如果放了妖，届时便会被所有的驱魔师追杀。”庄月明一脸庄严之色。

　　男人愣住了，钱珊也望向庄月明。

　　“唉，做好事也是要有代价的。”庄月明收回了剑，蹲下身，冲海妖伸出那只黑色的大手，笑道，“放心，月明河是我的地盘，在这里，你很安全。”

　　海妖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庄月明抱起她，将她轻轻放进水中。

　　男人这才展露出笑容，道：“谢谢……你……”

　　“你……”钱珊呆望着他说不出话。

　　海妖在水中轻轻游荡着，却不肯离去，将身子躲在水中，只露出半张脸偷偷瞄着几个人。

　　“对了，海妖的歌声据说可以动听到让水手失去方向。”庄月明走到水边，对着海妖说。

　　“可是……”男人在边上道，“我从没听过她说话。”

　　海妖露出水面，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庄月明回过头，与钱珊面面相觑。

　　“这倒是奇了，看来海妖也发不出声音了，和你那只朋友一样。”庄月明面露诧异之色，不禁问道，“你是怎么丢失自己的声音的。”

　　海妖指了指远处，那团升起的雾气，然后又比划一个很矮小的轮廓。

　　“看来是有只人，或者妖，个头并不是很高。”庄月明点点头，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现在，得赶紧去趟医院了。”他望着嘴唇发白，几近休克的男人。

　　在处理完海妖和装修大叔的事情后，钱珊随着庄月明回到了河边的小屋。王偌娇搭在桌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两人回来的动静霎时就把她惊醒了。

　　“偌娇，你失声的那时候有没有看见大概这么高的人。”钱珊比划了一下那个轮廓。

　　王偌娇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阵，摇了摇头。

　　“或许她看见过只是想不起来罢了。”庄月明道，“但是记忆还是保留下来了，在她的潜意识里。你叫王偌娇是吗？偌娇，伸出手。”

　　王偌娇有些迟疑，下意识望了钱珊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偌娇这才伸出手。

　　“把手放在我的印堂穴上。”庄月明嘱咐道，“然后努力会想那天的情景，抱歉，我要借你的眼看看那天的情景了。”

　　王偌娇将手放在庄月明印堂上，还未反应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突然身子一僵，眼珠竟逐渐变成了白色。

　　庄月明闭上眼，耳边渐渐传来一阵喧闹的音乐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置身在舞台上了，视角有些抖动，看来本尊正在跳舞了。

　　拿过麦克风，放在嘴边，一个清灵的歌声从自己身体发出。低下的观众登时热闹起来，很多男生瞪大了眼，直直地望着这边。

　　看来做青春美少女，也挺累的，庄月明心道。

　　在蹦蹦跳跳的视角下，庄月明瞥到一眼侧边上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本尊停住了，望着她。从侧面看是一张俏丽清纯的脸，嘴角边流淌着溪水般涓涓的笑容。

　　看来是个不简单的竞争对手，那女生在和大家打招呼，下面更加热烈了，隐隐约约听出来是名字：“晴儿！晴儿……”

　　本尊也扭过头来，突然目光呆住了，接着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低下头用手摸着自己的喉咙。

　　看来是发现自己失声了，还没有线索吗？作俑者一定在附近！

　　本尊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时庄月明非常敏锐地看见不远处有个矮小的人在人群中往外挤，手上抱着什么……

　　本尊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冲舞台后面的人作了个手势，便下了舞台，耳边观众的声音减弱了几分。

　　那个矮小的人……手上抱着什么……庄月明在心中思考。

　　“阿娇……”这时观众席里隐隐传来了声音。

　　本尊扭头望去。

　　“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加油啊……加油……”庄月明不再在意那个声音，而是看见了观众席不远处，那个矮小的身影，正准备挤过一个胖子身边的时候。那胖子粗暴地把他一推，那人直接摔倒在地，胖子也不管他，扯着嗓子喊：“阿娇！我周铁男永远支持你——”

　　那人影爬起来，匆匆走掉了，可以看见，他矮小的身躯罩着黑色的衣袍，并不能看清模样。

　　本尊转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钱珊在王偌娇面前晃了晃手，对方并没有反应，也包括庄月明，都僵死一般直直站在那儿，十分焦急。

　　终于，王偌娇的瞳色恢复了正常，突然喘过来一大口气。钱珊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看来，我们要去找那个周铁男了。”庄月明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望向他，只见后者笑了笑说，“很有可能他看见了那人的模样。”

　　“你知道这只周铁男吗？”庄月明又问王偌娇，“好像他是你的铁杆粉丝。”

　　王偌娇脸色有些难看，皱了皱眉，点点头。

　　钱珊望着偌娇的模样，不禁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就是个死变态，死肥宅！”看上去很气的样子。

　　“让我猜猜，那个周铁男跟踪？偷拍？”

　　“不止。”钱珊摇着头，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厌恶，“他经常寄一些古怪的东西给……偌娇，比如……各式各样的丝袜，还有内衣。”

　　王偌娇脸一红，拉了拉钱珊。

　　“嗯……那些东西都还留着吗？”庄月明突然问。

　　王偌娇一愣，迟疑地点点头。

　　“很好，上面应该会有寄件地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