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明这次的差事本就极为轻松，大小事务都有人具体负责，他不过是居中调度一下罢了。但刚到平原没多久，就听说了大司寇动身巡边。他知道，师父这次巡边，没有一两个月是不可能回来的。因此，一进入平原境内，他就将事务交给了手下，自己逍遥去了。光禄司官员办完差事，找到正在花天酒地的他时，他正在兴头上，可不想回府。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他们先行回府复命，他随后就到。这一句‘随后就到’，足足就比计划晚动身快要半个多月了。如果不是因为听说了川西出事了，他此刻依然在平原快活呢？

　　但这些当然不能让赵飞雪知道，李致明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光禄司这次的差事虽然不大，但可不能马虎。我虽然殚精竭虑，但难保有的地方没有盯牢。要是让哪个官员中饱私囊，传出去大司寇府可就丢了大人了。所以，我故意晚来几日，就是要调查清楚，不容有一丝纰漏。”

　　见他严肃的样子，赵飞雪既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笑道：“你要是能一直这样用心办差，爹一定高兴坏了。”

　　李致明笑道：“我可是大司寇府亲传四弟子，怎么能给大司寇府丢脸？”

　　赵飞雪伸手刮了刮脸皮，吐了吐舌头，道：“也不知道是谁逛青楼被我爹关了一个月紧闭？”

　　李致明有些尴尬，讪讪一笑：“那事就不要再提了，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

　　赵飞雪‘哼’了一声，道：“其他师兄就没有啊？只有你，几个月不被教训，就开始皮痒痒了！”

　　“哎呦，怎么了？反了你了，居然敢教训起你师兄来了？”

　　“你这个师兄要是有个师兄的样子，我怎么敢教训你啊！”

　　赵飞雪很开心，浑身舒坦。

　　四师兄回来了，再也不用所有事都是我自己扛了。

　　两人正在说笑，就听到一声咳嗽声。

　　李世清。

　　李致明赶紧起身行礼。

　　李世清冷笑一声，训斥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没有规矩。这次奉命公出，为何独自滞留在了平原？回到府上，为何不是先去交割差事？”

　　李致明在首席长老面前可不敢说笑，毕恭毕敬将刚才跟赵飞雪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赵飞雪都知道是一派胡言，更何况是李世清呢？但很奇怪，这次李世清并没有点破，只是冷笑一声，来到他身边，凝神注视了他许久，脸色缓和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道：“要我说，掌门师兄的七位亲传弟子中，就数你老四最是聪明。”

　　刚刚还在板着脸训斥，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赵飞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致明打了个精灵，不敢抬头，赶紧躬身回道：“师叔这话要是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也十足影响师叔识人之明。圣州谁不知道，我是大司寇最不成器的弟子。”

　　李世清讥笑一声，冷冷说道：“你是不成器，但可不是一直不成器。自从老八被掌门师兄逐出师门之后，到今天你也不成器快要十年了吧？”

　　赵飞雪愈发奇怪，觉得师叔话里有话，但又想不透其中到底哪里不对。

　　李致明腰更弯了，更是不敢抬起头：“师叔这话，太让我汗颜了。年幼时无知，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了。自从开始办差，涨了见识，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弟子自知能力差，再没有点自知之明，也不敢舔居大司寇府弟子的名头了。”

　　虽然李师叔既是首席长老又是内务司司正，掌管府内弟子，但按照惯例来说，掌门亲传弟子素来可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四师兄为何如此怕李师叔啊？

　　越想越是奇怪。

　　李世清居然露出了笑容，道：“哦，这么说你是真涨了不少见识了？随便说一个听听。”

　　李致明回道：“就拿这次去平原办差来说吧。再去平原之前，我见到的猪全都是黑色的，从未想过居然还有白色的猪。到了平原令州，突然见到一头白猪，真是让我欣喜若狂。我还以为见到了祥瑞，赶紧高价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师父。没想到之后几天，才发现白猪比比皆是。不仅有通体全白的，还有黑白相间的，白首黑身，黑首白身。我甚至还见过一头只有四个蹄子是白色，其余均是黑色的猪。见识了这些，真是让我羞愧。为自己的浅薄感到难过，好多天过去了才缓过来。”

　　很奇怪，赵飞雪从李致明一本正经的模样下，看不出丝毫戏谑的味道。

　　四师兄很认真在说，他想说的根本就不是黑猪白猪。

　　师叔很认真在听，他也并非按照黑猪白猪来听。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李世清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到底是龙是虫，你自己能认清最好。折了大司寇府的名头，就算是师兄想要包庇你，我也不答应。”

　　李致明这才起身，长舒一口气，笑道：“没来由被师叔这么一顿吓，我的心一直突突直跳。六师叔啊，我可没得罪你老人家啊？”

　　李世清道：“我怎么会吓你。掌门师兄亲传的七位弟子，就数你最聪明。”

　　又说了一遍。

　　六师叔这是怎么了？

　　李致明急忙摆手：“别，别，六师叔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几年我已经给师父丢人丢的够多了。”

　　李世清缓步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胡闹，喝酒，闯祸，一桩桩，一件件，你想赖也赖不了。但你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了。每次办成一件差事，紧接着就闯一次祸，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聪明？你要是不闯祸，早已经跟你大师兄、二师兄一样，成为一等护法了，何以到今日仍只是个三等护法？”

　　李致明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故意装做抹汗模样，笑道：“师叔这话，让我汗都要下来了。我跟师叔您说，最后悔的是我自己。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改掉得意就忘行的毛病。”

　　赵飞雪在一旁看的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嘟囔着嘴道：“你们说的什么啊？把我晾在一旁，搞的神神秘秘的？”

　　李世清看了看赵飞雪，又看了看李致明，笑道：“最近这几天太紧张了，老四回来，开几句玩笑。”轻叹一声，正色道：“大司徒府有个巡按御史，叫做张珣。去年他曾经到过孟秋，见过辛济，对他印象也很深。”

　　赵飞雪吃了一惊，看了眼身边的李致明，见他却是欣喜不已。

　　李致明笑道：“这么说来，辛济那家伙不仅活着，而且还混的不错？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李世清微微一怔，随即却又摇了摇头，道：“算不上是好消息。张珣今天已经先后被大司马府、大司库府叫去问话，从两府得到的消息对我们并不好。”脸色沉重，愈发严肃起来：“他早已是正常人，而且见识过人，思虑深远。”

　　李致明一听，噗嗤笑了出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九岁就能中秀才，岂是常人可比？六师叔如此郑重其事，我还以为他真与案子有关呢。”

　　李世清轻声一叹，道：“我到宁愿他依然是个废人。”

　　赵飞雪越来越听不懂了，奇道：“这倒是为何？”

　　李世清轻轻摇了摇头，道：“张珣口中的那个辛济，已经可以杀掉赵怀雄、田青云了。这就意味着，不管真相如何，案子发生在他的驿站，他都脱不了干系了。”

　　李致明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