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叶说完，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而丹七看着老叶和他手里的那把锈剑，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渊黑铁剑？
九天神器，玄渊为尊。
回云峰弟子最常谈论的，就是这玄渊黑铁剑，尤其是庆云，对这剑崇拜得不得了，天天挂在嘴边，对着其他仙器法宝一脸不屑。
在丹七的印象和想象里，这把剑理应光芒万丈，神武非凡，有着统领天地的气魄，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山洞里，生着锈，被随意地架在炉上，或者顺手仍在地上，甚至……还穿鸡穿鱼穿兔子。
想想自己用它干过什么，丹七就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哆嗦，嘴有点肿，胃里装的仿佛不是兔子肉，而是藐视天地的罪过。
“叶前辈，这玄渊黑铁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丹七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呵呵呵。”老叶笑得苍凉，不再是之前那嬉笑怒骂的模样，“因为这玄武黑铁剑的掌器人，已经变成了最不堪的模样！”
丹七看着老叶皱纹密布的脸和苍苍白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好像被利剑猛刺了一下:“叶前辈你……”
“别叫我叶前辈了，我的年纪，差不多够你祖宗八代了。”老叶自嘲地说，“不过估计也只有我活了这么久吧，当年的人，早就仙逝的仙逝，惨死地惨死，到头来，也就我孤家寡人，苟活人世。”
丹七怔怔地看着老叶，他有猜过对方的年龄，然而他没想到，却是这么久远，时移事迁，而有人竟已在这世间，游游荡荡晃了数百年。
“曾经玄武宗的开山宗主有两名亲传弟子，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我师弟。”老叶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丹七惊讶，他曾只以为这老者不过是玄武宗万千门徒中的一名，谁能想到，开山宗师的亲传弟子，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亲传弟子——这就意味着，未来的宗主，也就从其中选出。
“我和我师弟自小被老宗主收养，然后一起长大，一起修行，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成为大家最看好的双子星。”老叶眼神晦暗不明。
“按照惯例，老宗主退位时，会从我们之间选出来继任者，掌管整个门派，而另一人则是可以在门派挂个长老之名到处游历，既不亏待，有个名头，也防止一山不容二虎。”老叶道。
“我那师弟打小比我努力，为人做事谨慎周全，我则是生性不喜束缚，也无意宗主之位，早就盘算着去吃香喝辣游戏人间了。”老叶说到这里，顿了顿。
丹七似有所感:“但是老宗主选的继任者，是你？”
老叶自嘲般笑了笑:“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如果实在要说，那也是老天垂青给了点天赋。可是，我实在不是块做宗主的料。”
“当然，有门派里长老坐镇，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只是我那师弟，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某一天，门派里突然有几位弟子修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提升，被询问时却只是坚称最近突然开了窍。”老叶有些难以启齿。
丹七略微思索就明白过来，这种几个人突然“开窍”，十有八九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老宗主创立玄武宗的时候，为的是行天地正道，走光明大路，玄武宗以吐气吞纳为主要的修炼方式，讲究一个稳而不躁，慢而扎实。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耐得住寂寞的。”老叶眼里尽是落寞。
“那时候，天柱恰恰刚被补好，有些为祸人间的魔族就这么留在了人界，被仙门一一抓回囚禁在了大小门派中。而有的小门派剑走偏锋——他们以魔炼丹，把魔族的法力吸食掉，从此修为倒是长了一些。”
“一连几个小门派都涨了修为，而自己为什么还原地踏步？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只是碍于我当时的威严和玄渊黑铁剑的面子，很多人没有附和。然而慢慢地，越来越多人开始心浮气躁，指责我只顾自己修炼，不顾门派弟子精进。”老叶苦笑着说。
“这几个人出现的正是时候，同侪的修为增长被看在眼里，按捺不住的人越来越多，反对的声浪也越来越大。”老叶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师弟在暗中操纵。”
“不满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最后有长老都在动摇。到底是魔物，既然能助益修为，有什么不可以？甚至有人暗中传言，我是为了一己私心生怕大家精进超过自己。”老叶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不久后，我师弟回了门派，带着弟子们的拥簇，当面斥责我暗中勾结妖兽，屠害宗门弟子性命，不配坐在这宗主之位。”老叶道。
“这又是从何说起？”丹七不解，堂堂一个大宗门，不至于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质疑自家宗主。
“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老叶道，“当年是我和我师弟一起发现的那血灵兽，师弟马上上报给了长老。”
“上古级别的灵兽，实在是太稀罕了，更是真正意义的全身都是宝，连涎水都有疗愈的功效。门派马上令我们带回去。”老叶道。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近距离接触血灵兽，当年的老叶，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和师弟起了分歧，毕竟那只小血灵兽刚出生，实在是太小了，还没吃上第一口奶呢。”老叶道，“何况老宗主说过，上古灵兽并非凡灵，遇之须尊之敬之，不可因私欲强掳之。”
“然而门派长老已经下令，老宗主还在闭关，我也还不是宗主，几番争执之下，终究让了步，准备回去请老宗主定夺。”老叶叹了口气。
“但是，临走之前，我还是给那只母兽留下了讯息。后来它来玄武宗来得那么快，确实和我也脱不了干系。”老叶说到这里，猛喝了一口水。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但是当看到玄武宗死伤惨重的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血灵兽是命，我门下的弟子，也是命啊！”老叶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这事，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疤。所以当时师弟痛斥的时候，我也没有反驳。归根结底，要不是我留下那讯息，母兽虽然早晚也会来，但不至于那么快，也许玄武宗就会准备得更周全些。”老叶道。
“门派长老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倒是不信我会蓄意谋害本门弟子，但是看我也没辩解，于是最后决定剥夺我掌门身份，把我驱逐出了玄武宗。”
“于是我离开了门派，四海为家，这剑经年累月被折磨，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一副蹉跎的样子。”老叶遗憾地说。
“但是这不是九天神器吗？既然你放弃了宗主之位，玄武宗怎么会让你带走它？”丹七不解。
“这剑是我十四岁那年参加法器试炼，通过后老宗主给我的。”老叶怀念道，“九天神器不轻易示于人前，只有宗主才知其本相。所以直到离开玄武宗，我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就是玄渊黑铁剑。”
这么说，老宗主早就属意老叶作他的继任者了。
“后来倒是知道了，可惜知道的太不是时候了。”老叶摇摇头，不欲多说了。
丹七听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一把锈剑背后，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前尘往事。
当年开山鼻祖的亲传弟子，坐拥门派宗师之位，手掌天下为之俯首的玄渊黑铁剑，然而却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刺，被门派的人赶出，又间接因为自己葬送了门派弟子性命，最后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只剩自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行走人世。
“叶前辈，对不起，害你想起来伤心事。”丹七低声说，带着一丝歉疚。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个门派大佬下山游戏人间的故事，没想到却是先代前辈经历背叛看破红尘的故事。
“哈哈哈哈哈，都多少年了，这些话都憋在心里，有个人听听也是极好的。”老叶摆摆手，像是一个吃饱喝足，聊几句闲暇的老人，前尘旧事，皆作笑谈。
“而且你不觉得，这剑串起来烤肉，特别顺手吗？”老叶问道，“毕竟是上古神器，质感就是不一样。”
丹七刚刚生出来的那点伤感，在老叶的插科打诨中，已经消散成了云烟。
他又看了看那把灰头土脸的剑，除了“黑”字和“铁”字，它看起来和玄渊黑铁剑毫不沾边。
“怎么，今天没挨够打？”老叶看他瞅那把剑，开始得意:“以后你就是被打了，也是被九天神器打过的人，别人终其一生也未必有缘相见，你睁开眼它就能往你身上招呼，是不是很期待？”
丹七有点后悔问老叶的身世了。
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自己对神器早就大不敬，他挨打也没有底气了。
好歹是个九天神器，万一哪天真认真了给自己来一剑，凭现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身体，说不定也不用担心灵血反噬了，当场就可以去世了。
“对了，之前说的，借你血一用。”老叶突然抓起来丹七的手臂，吓了他一跳。
“跟我来。”老叶没等丹七反应，就带着他七拐八拐，等丹七晕头转向定下心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块石壁面前。
老叶拿下玄渊黑铁剑，放在石壁上的凹槽中，然后双手抵住石壁，赤红的火焰从指尖溢出，瞬间在石壁上蜿蜒出密密麻麻的纹路。
“铿”地一声，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缓缓打开，这竟然是一道石门。
老叶带着叶炉走进去，从石壁另一面伸手，玄渊黑铁剑竟然穿过石壁，重新回到他的手上，而那石门也缓缓合上。
这洞里漆黑一片，骤然进入，丹七什么都看不清。老叶却是轻车熟路，抓着他一路穿行。
眼睛慢慢熟悉了黑暗环境，前方有蒙蒙的亮光，丹七才发现，这就是那天自己进来的玄黑祭坛。
“借你灵血一用。”老叶拿起玄渊黑铁剑，在丹七手臂轻轻一滑，然后用剑鞘接住。
闪闪从老叶肩头跳下来，立即舔了舔丹七手臂那伤口，在【血雾弥散】释放之前就扼制住。
丹七没来得及喊痛，伤口就止住了。他看着老叶用剑鞘在那黑雾周围浇了一圈，黑雾像是被烫到一样，激烈挣扎起来，却受限于锁链脱离不开。
“这里关着的是什么？”丹七忍不住问。
“这个么。”老叶收剑入鞘，看着那黑雾横冲直撞，眼里看不出悲喜:“是我师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