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站在舰船上，相互对视，久久没有动弹，像两座静立的雕塑。
直到很久之后，林封才开口说道：“宇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文明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他们的力量也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要厉害许多。”
“是啊”
傅石望向宇宙的深处忍不住感叹：“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命运好像已经不再由自己掌控，虽然我从未看见过他们，但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们已经来了，甚至是影响了我们。”
“如果确切的说，是影响了你，这么多年了，按照人类的衰老来说，你应该已经成了中年了，可再看看你，还是跟原来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林封和傅石两人并立的看向宇宙深处，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宇宙中有这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影响着他，是上次照镜子的时候吗？他已经记不清了，这么多年他见的人很少，深居简出。
“不老未必是好事，长生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意义。”傅石道。
“为什么呢？”
“因为知道生死存在，因为切实的感受到时间的短暂，所以才会珍惜，至于那些想要让思维长生的人，做法更是对于普通人无益。像你这样的思维长生或许可以，因为你眼中只有人类的未来，你有盼头和梦想，而大多数的普通人他们思维的长生带给他们的只是痛苦，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会在痛苦之中越陷越深，最后堕入无边的黑暗，永远得不到解脱。”
人类不知从何时开始想要长生不老，是上古的时代吗？是那个被人称作始皇帝的人吗？一个有理想的人才能忍受长生的痛苦，那始皇帝的理想是什么呢？
林封考究不到上古的事情，那些太过遥远，记载的东西也多模糊不堪，甚至无法解读，他必定不会让后来的人类出现这样的事情，人类所有的历程从今天开始都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直流传，永不停歇，无论深处何地的人类都将清楚的知道他们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林封，我知道你心中的计划，从你把地球所有的书籍都收集起来我就已经明白，但这样做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年代的消逝会洗刷你的一切想法和行动，最后都化作徒劳。”傅石道。
“你知道我的计划？”
“当然，我作为你的师兄，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林封在这些日子中深切的感受到传承的断裂，许多的事情都无法考究，充满着传奇和神话的色彩，不知是真是假，他要做的就是让后来的人们清楚的了解从他开始之后的人类历程，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有的书籍都被他收集起来，复制了一份放在飞船上，他绝不会让游牧在宇宙中的人类因为一代一代的更迭而失去以前的人类自豪感和荣誉感，也不会让那些人类忘记，他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人类的所有历程都不会断绝。
即便是以后因为语言的更改，一些新的词汇出现，也要一一翻译以前的书籍，不能让其成为看不懂的上古语言。
“你的想法是好的，却难以实现，你以为上古时代的人类没有考虑到吗？当然考虑到了，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便无法在再去完整的体会古籍中的意思，可能在一瞬间，或许很久，其实一代一代的人类都能够看懂古籍文字，他们也曾想过用他们当时更通俗的语言解释，但最终还是失去了。”
这就好比比如你的父亲能够明白一本古文，他觉得所有人应该都是能看懂的，那么这本古文也就不需要解释，可是突然到了你这一代，却完全不懂了，等你想要再去解释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其中的意思，即便是你通过搜集资料再来解释，最终的结果也和原来大相径庭。
这就是传承，林封想要这种传承永远继承下去，但傅石觉得其中的内涵会因为时间而无法保留最初的意义，就好像后来者无法理解前辈们的全部心情一样，文字虽有记载，却做不到感同身受。
“总是要做的，不做就什么都没有了，做了或许还能留下点什么。”林封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事情做和不做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最后或许传承下来的只有一点，那也比没有的好。
飞船编队行进在宇宙的深处，第一年，人们感叹宇宙的浩瀚和神奇，一种全新的环境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游牧编队上的所有人类都成了宇宙学的爱好者和专业学者。
游牧第二年，游牧编队上的人的心理产生了变化，宇宙是浩瀚的，也是枯寂的，拥有数不清的星球。伴随着的是无边的荒凉和冷清，游牧编队是这个大荒原上唯一一支生命体的存在，没有交流，没有远方。
飞船成了人类活动的唯一场所，没有生产，没有娱乐，枯燥和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宇宙的深空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它总是那样的，星星飘在远方，始终也摸不到。
游牧第三年，有人想要放弃了，他们吵嚷着要回到太阳系，回到曾经的那个家。
......
这些人，终究是没能回去，也回不去了，游牧宇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林封也不会让他们回去，虽然他不在人前露面，但许多事情还是他说了算。
游牧第三百年，林封依旧还是当初那幅模样，傅石脸上苍老了许多，皱纹遍布脸颊，从火星出来的一些人逐渐老去，慢慢逝去。新一代的人类是从游牧的飞船上出生的，他们一生下来就在宇宙空间之中。
在新一代的人类心中，游牧飞船才是他们的家，他们生来应该就住在这里，至于其他的事情，只有那些古籍上记载了一些。那些事情，他们不相信会是真的，人类本应该在宇宙中游牧，怎么会居住在星球之上呢？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除了新生的一代外，从火星出来的人有些虽然变老了，但还没有到达入土的地步。在飞船行进了三百五十年之后，观测地球的人报告了一则消息，太阳系的光芒消失了。
这则消息在游牧的飞船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些老人们开始回忆当初来自宇宙深空中的信息。信息不是假的吗？太阳系为何会消失呢？难道说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老人们开始猜测，而年轻的一代对于老人的猜测很是不解，一个星系消失就消失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后来，那些老人们开始讲述古籍上没有记载的事情，年轻的一代听得静静有味，不过，他们把这些当做故事听了。
得知太阳系的光芒消失之后，老人们又开始怀念林封，常常念叨‘要是林封在多好，他一定有办法的’，可惜即便他们天天念叨，林封也没有出现。
太阳系光芒消失后的第二年，观测的人突然间又发现太阳系的光芒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的光芒要小许多，而且很分散，这些光芒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这则消息比之前的太阳系光芒消失还要让人震惊，甚至是恐惧。如果说太阳系光芒消失是留守在火星的人类的灾难，那这些紧追的光芒就是游牧宇宙这支人类的灾难。
林封当初提出游牧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文明在宇宙中一般是不会发生争执，除非拥有利益上的冲突，如果太阳的消失是另外一个文明做的，他们此举追过来必定是因为利益上的冲突，那么会是什么呢？
是因为游牧舰队的能源是从太阳上获得的，以致那个文明无法到达下个星系？所以才会紧追不舍。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身后有一个文明在追他们，只知道这个追击他们的文明并非和平的文明。
随着追击光亮的越来越明显，人们心中的恐惧就越累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时间，游牧舰队和人类的历程就此结束。最让人绝望的是，连反击的机会和可能都没有，留给游牧舰队的只有等待，等待死亡的到来。
......
头舰之上，苍老的傅石和依旧年轻的林封坐在一个屋内，傅石问道：“你一点都不急吗？他们来了。”
“我急又能怎么样呢？没有还击的力量，所有的能源在离开的时候都已经计算过的，只够行进到下一个落脚点，反击就意味着死亡。”林封面无表情，没有死亡到来前的凝重，也没有在茫茫宇宙中得到解脱的轻松。
“不反击更是死，既然他们想不让我们好过，那能源也不要留给他们。”傅石道。
“留不留给他们都无所谓的，能源不是他们关心，人类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为什么？人类对他们已经没有威胁，赶尽杀绝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人类走的太快了，所有领悟到宇宙基本法则的生命体都是死对头，不管是哪种法则，都不被允许。这是宇宙中所有文明的共同认识。”林封道。
“利益分为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显然我们成了他们长期利益的争夺者，所以他们不会容忍我们的存在。”
“那只有等死了？”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此生机对人类来说只能解决一时的困难，更长远的困难还等着人类。”
“是他们吗？”傅石问道。
“嗯？”林封疑惑的看着傅石，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这些年你一直都没有变化，这种力量超出了人类的认识，所以一定有更高级文明在你身上做了手脚，前来追击我们的文明显然是想要消灭我们的，所以绝不是在你身上做手脚的文明，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还有另外一个文明在看着我们，这个文明比追击我们的文明还要强大。”傅石道。
“或许是吧。”
林封叹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隐藏的更高级文明能解决眼下的难题，谁又知道隐藏的不是另一个猎手，人类只不过从一个猎手跑到了另外一个猎手的笼子里。宇宙文明之间更是一个讲究实力的地方，尤其是初次见面，谁也不熟悉谁，一切靠实力说话，实力不足的连话语权都没有，更何谈掌控自己的命运。
“其实，这个世界不变的不只是你，我也没变。”傅石说着便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他回到了当初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林封对于傅石的变化只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恢复平静。
他自己没变，傅石没变也是正常的，一个能够研制出机械人并且开启实验的人类，怎么可能不是隐藏文明的目标呢？机械人的实验最终证明了什么吗？林封不知道，但或许是证明了什么，连隐藏的文明都感到有意思的东西，才给了傅石不老的变化。
林封越深入星空越能感受到，在宇宙中，在文明之间实力为王这句话的含义，非是他以黑暗的心揣测宇宙中的文明，只是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素未谋面的文明为何要对另外一个文明好呢？除非这个文明已经超脱宇宙的范围，他不再需要宇宙中的一切，那或许才有一点的可能。
......
在林封和傅石交谈的时间，从太阳系追击的光点离游牧舰队越来越近，不需多久就能追上。恐惧，无助，悲伤充斥着人类，这种看得见的绝望比在荒凉的宇宙深空游牧百年还要真实且让人燃不起一点希望。
随着时间流逝，光亮越来越近，就在光亮到达的一瞬间又从人们的眼皮地下消失不见。舰船附近的宇宙空间恢复安静，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人们都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才的一切是人类的幻觉吗？
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全都发生在眼前，却又那么虚幻，从出现到消失只在一瞬之间，声势浩大前来的文明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
这一切不过像一个小插曲，不得不让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太阳系的光芒没有再亮起过，游牧舰队再也探测不到太阳系了，或许是离开的太远的缘故。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或许是百年，或许已经千年，或许仅有一年，宇宙中的时间该用什么来衡量呢？地球有地球的时间，太阳有太阳的时间，宇宙自然有宇宙的时间，只不过我们喜欢把所有的一切都用作我们熟悉的东西来衡量，时间也一样。
在游牧舰队行进的途中，不知踏过了多少星球，有的是具有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就好像这颗，LD18527A。有些人不堪游牧的痛苦，选择在这颗星球上定居下来，林封和傅石都没有阻止。
人类游牧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要找到一个适宜的星球传承文明，但傅石却有不同的想法，在游牧舰队继续前进的时候，傅石对林封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失落文明吗？”
“记得”
“每一个失落文明都是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以后会成长为宇宙中的又一个游牧文明，失落文明越多，竞争的压力就越大，所以每一个失落文明都要被毁灭，留在LD18527A的人类就是失落文明，今后他们终将会成长为另外一颗种子，但是，宇宙中的种子越多，可利用的资源就越少，你确定要把所有的技术和文化都传承给他们吗？”
“你知道的，隐藏的文明，留不留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留着吧，既然是一颗种子，让这颗种子长得更好些难道不好吗？”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不说了。”傅石道。
有些人留下了，但还有一些继续前进，人类中有安于现状的，有勾心斗角的，但仍旧有那么一批，愿意作为人类的先驱者探索这个庞大而未知的宇宙，找到一处安生立命之所。
......
当游牧的舰队不知行进了又多少年之后，傅石和林封坐在首舰的房间里，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感知到命运或许要来了。他们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一道声音响彻在他们的耳旁：“你们确实是人类中聪明的存在，一早就知道了我。”
“你是谁？”傅石和林封看不见对方，除了有脑海中的感知外，周围的一切没有发生任何一点变化。
“我是谁？我是这个宇宙中的平衡者。”
“平衡者？是什么？”
“宇宙会收缩，也会膨胀，但不能太过，用你们的话说物极必反，任何一种极端都是毁灭，所以我需要平衡宇宙，让它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那你怎么平衡呢？”
“怎么平衡？当然是毁灭文明，当一个文明对宇宙造成的影响太大的时候，我就会出手毁灭他。在宇宙收缩的时候是文明的快速发展期，当宇宙膨胀的时候，是文明的毁灭期，只有这样，物质和能量才能处在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平衡者是文明吗？”
“你在试探我？”
“没有，只是好奇。”林封道。
“你没有好奇的资格，因为你们太弱了。”
“既然我们如此弱，那为何你要帮助我们呢？”
“不不不，我并没有帮助你们，追击你们的那个文明太猖獗了，而宇宙现在处于膨胀期，作为平衡者毁灭一两个文明是理所应当的。”
“那为何不毁灭我们呢？”林封问道。
“因为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有我们能做到的事吗？”平衡者对于文明拥有着生杀大权和实力，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目前如此羸弱的人类去做的呢?
“宇宙会膨胀，也会收缩，当然这些你们是发觉不了的，因为你们的历程还太短了。在膨胀到极致的时候，会产生虚空，或许那是两个宇宙的界相互碰撞到了一起，这个时候是最有可能从一个界穿越到另一个界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在宇宙膨胀到极致的时候穿越界。”
“宇宙会是这样的吗？”
“不清楚，我也只是猜测，需要你们来验证，放心，我会给你最好的水桶的，鱼。”
“鱼？”傅石道。
“不是吗？在你生活的那个地方，一个水塘的鱼想要去到另一个水塘，需要用桶装着水，才有一丝可能，而其中还有诸多的外界因素，比如热，比如鱼需要的气，多了少了都不合适，否则鱼就会死在路上，放心，给你们制造的水桶一定是最好的，你们只需要乘着水桶通过界就行了。”
“那什么时候开始呢？”林封问道。
“等到宇宙膨胀到极致的时候，你们就出发。”
“为何不是现在？”
“我说过了，鱼要想从一个水塘到另一个水塘，有诸多的外界因素，距离也是一个因素，太远了，热会让鱼活不了，气的缺失也会让鱼死亡，只有宇宙膨胀到极致的时候，机会才最大。”
林封和傅石陷入了沉默，文明在宇宙中是鱼吗？或许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他们从太阳系出来，所依据的水桶不就是飞船舰队吗？在地球上鱼是鱼，在宇宙中人类是鱼，但总有不是鱼的，比如自称为平衡者的家伙，他就不是鱼，但他也是鱼。在这个宇宙也就是这个大水塘中他或许不是鱼，但他想要去另外一个宇宙，他又成了鱼。
“不要想着反抗，鱼是没有反抗的实力的。”
“知道了，我们拿什么反抗呢？只是......”
“放心，我只需要你们，对于你们的其他同伴，我会用宇宙的法则和技术来弥补，你们的文明将会快速的发展，在这个宇宙中站稳脚跟，所以你们可以安心的上路。”
......
多少岁月，在宇宙中都不值一提，宇宙的膨胀一直继续，直到到了平衡者所谓的极致，林封和傅石作为鱼，踏上了不知何方的路，一直前行。
“平衡者也是文明，所以......”
“所以平衡者只是他自封的，既然如此的话，他就不是无敌的，那么......”
“嘿嘿嘿，希望总是有的，他太小看我们了。”
林封和傅石一直前行，乘着宇宙中最高级文明的水桶，进入了一片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