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积雪的路面两侧是铁皮包裹的低矮房屋,敲击声,传出去老远。老旧榆木门上方出现开口,露出一双灰扑扑的眼珠。
“什么价?莫不是风头?”说话声又低又哑,只听出是个中年人。
方林后退两步,让对方看清楚些,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并肩子,九江八蔓,火克拉的坎子。”
这同样是一句江湖黑话。那人大意问,‘什么人,是不是衙门里的捕快?’方林回答‘兄弟,我是何家人,护院里的护卫。’
在津海,何家是大户,掌握好几家戏社、酒楼、还有冶金厂。永乐年间,曾有人在浙江任过按察佥事,后举族定居津海,如今已有一百多年,算得上地方豪绅。
而所谓护院,是指装备私人火器的院落。
这些所谓江湖黑话、春典,就是昨晚在钱石头房间,趁他醉酒问出来的。
门被打开了,一个眉毛被烧过的壮硕汉子让出一条道来,方林没有丝毫局促,抬腿就迈过门槛。
“滑阳,走大线。”意思是向南,走大路。
身后传来看门人低沉的嗓音,方林微微侧身点头,随后走进前方亮着牛油蜡烛的通道。
白色蒸汽扑面而来,很快就被夹在墙壁中间的长长的大喇叭管道抽走,足有水桶粗的管道四通八达,被焊接在或高或低的铁皮屋檐上。
沿着大道两旁摆满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弹簧板、地脚螺钉、断了枪管的火铳,立在摊位上一只青黑色的兽足,看模样像是从蒸汽牛上拆下来的部件。
黑市的规矩是不主动揽客,看上了,再去交易。
一圈看下来,方林没找到合适的。继续深入,就是一家家毗邻的店铺,都没有招牌,只是各自在门口放一些蒸汽工艺的产品。
对于这个时代的蒸汽工艺,方林还是好奇的。
比如一家加工铆钉的店铺。学徒把烧红的铁棍放进相连的两片钨钢孔中,一身腱子肉,右脚换上黄铜义腿的中年店主,将指甲盖大小的青黑沸金放进后面集成式的机器中。一面墙的黑铁机器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疯狂运转,茶色玻璃后面的指针快速向右,排气管内呜咽着排除废汽,汽轮机转换的动能,将顶部有凹口的铁柱模型狠狠压在烧火的铁棍上。
店主的工艺娴熟,十几秒就像一个高温铆钉加工完成。身后的学徒立刻换上新的,不到一会,一个蒸汽单兵胸前的护甲已经焊接完成。
这种蒸汽单兵,早在平壤的战场上就曾大放异彩。这种全覆盖式的高两米的黄铜铠甲,手上可拆卸的链锯,关节处连接后背的蒸汽引擎,必要时可以把链锯换成火炮。全身有十二处吐出浓烟的排气管。
战争是武器最快的进化方式,据说最新研发的是一种全新式的蒸汽甲胄,不过这里只是黑市加上一些作坊,是不可能有最先进的武器。
一路走来,方林还是看到一些东西,比如三眼铳、火绳枪、铁铳火炮一代代的改进型。黑市良莠不齐很多都是样子货,但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把枪怎么卖?”
方林指着玻璃柜台后面的一把造型有些奇特的“手枪”。大小和后世差不多,黄铜材质,顶部还有扳指粗的瞄准镜,它的设计充满这个时代的巧思,有点类似手铳和火舌枪的结合。
“十两。”
店主是一个络腮胡,挺着大肚子的汉子,方林问话时也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随后重新将视线放在手中一个精巧的构造体中,仿佛里面的精美齿轮、轴承比漂亮女人还吸引人。
“行。”方林的回答很干脆,在不知道行情的情况下肯定是亏的,但一想到神秘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他愿意给出一定溢价。
络腮胡汉子的报价不是最低的,但相同品相的手枪中他的报价是最接近的。
络腮胡从工作桌案上起身,摘掉牛皮围裙,走过来用灵巧的手指在柜门的锁头上一阵摸索,咔嚓,锁头分离玻璃门打开,取出躺在里面的手枪。
见络腮胡重新检查一遍手枪,还上了枪油。当把这把枪递过来时,方林开口。
“能不能送一些弹丸。”
络腮胡斜睨方林一眼:“子弹和枪分开来卖,你不懂?”
“.....”
方林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干脆取出钱,接过那把手枪。等方林转身走的时候,被络腮胡叫住。
“十两有富裕,我也不占你便宜,明天去码头找脚行的癞三,给他看这半枚铜钱,他会给你20发弹丸。”
说完,络腮胡递给方林半个隆庆通宝。
这人手不仅白皙而且修长。
“要不要。”络腮胡有些不耐烦。
方林用手指夹起铜钱,道了声谢离开枪店。
黑市比方林想象的要大,出口也不只有一个。
可能是为了应对官府的突袭,每有一段不远路,就会在铁皮屋檐上放一只猴子脊兽,遇到火灾或者其他特殊原因,机械猴子就会发出刺耳的尖叫。
他把手枪装在准备好的麻布包中,准备再看看这里的东西。
不远处,一个眉毛被火烧过的壮汉和几个人说着什么,见方林看向这边,快速用手一指。他身边有几个护院装扮的武师立刻朝这边张望。
方林立刻转身,走进旁边一个巷子里。没过多久原地出现了几个人。
“你没看走眼?”
“不会这真是风头吧!”
“妈的!土地爷掏耳朵,崴了泥。”
黑市很快就有人带着家伙到处查找方林的踪迹。
在见到情况不妙之后,方林选了一个最近的出口离开了黑市。
从狭窄的木门走出之后,方林发现脚下是一座没顶的破庙,庄严的佛像半截残缺,手掌断成三节,掉在看不出颜色的蒲团上。周围一片萧索。
走出院落,凝神远望,天空灰白一片,偶尔能看见明黄色的飞艇,再远一些的是一个巨大的烟囱。
看来这里离白庙区不算太远。
.....
深红色的帷幔后,柔软的大床上趴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的女人。此刻她的头埋进丝绸被套中一动不动,身下、周围床单湿漉漉一片。
她的后背,有数道深入骨髓的伤痕,紫色瘀青更是遍布全身。其中最深的一道鞭型伤口,从肩胛骨一直到整个阔背肌。看上去十分吓人。
几米外,一张雕刻孔雀的铁艺屏风后,八仙桌上坐着两个男人。
“这几天,锦衣卫还真是频繁。”一个二十多岁,嘴角有刀疤的青年,摆弄手上蘸血的连发弩。
“只是一些小角色。”
国字脸,眼神凶戾的男人依旧赤身上半身,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刚哥,我搞不懂,为什么这里的压制力这么强?”
青年人将连发弩丢到一边,对这个抢夺来的东西失去兴趣。问了一个,他一直关心的问题。
牟刚也皱眉想了一会,他倒是有些猜测,现在还不好说。
“尾巴处理干净了?”
青年打了一个响指,“当然。不过咱们到底要等多久?”
“快了。那些人不是说过,洞天已经发现变化,朝廷里一定会派人来,我们只要等就行。”
刀疤青年百无聊赖地从果盘中拿出黑色冻梨,咬了一口,张开汁水四溢口说了一句。
“锦衣卫的头头还有些手段,好几次都快被抓住了。异物有那么神奇吗?有机会我也弄一个。”
牟刚喝完杯中茶,依旧压不住心中火气。吩咐道:
“再去给我找个女人来!”
“行,刚哥发话了。”青年擦掉手上血迹,站起身往屋外走。
等房门被关上,牟刚搓了搓食指,一粒细沙从指缝掉落。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向那倒深红的帷幔: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出来?”
帷幔之中有人影抖动,一名眼神红肿,嘴角肿到鼓起的赤裸女人,应激似地掀开遮住身体的幕布,朝窗户冲去!
意图跳窗,逃离这个记忆中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牟刚站起身,此刻他右手被黄沙彻底包裹,细碎的沙砾不时在空中逸散。
女人一只脚踩上窗栏,正准备发力,一只手已经按在她的头上,黄沙如同有生命般向那女人涌去,很快黄沙就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