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方林赶到酒楼时,穿戴整整齐齐的掌柜站在大厅中央,碎嘴张忙把一个鼻烟壶装进他腰饰方格里。
掌柜今天穿了一件深蓝长袍,里面是加绒的马甲。依托于纺织厂的兴起,和对丝织品的相对放宽,今天很多人都能穿上一身体面衣服。虽然已经进入蒸汽时代,但大部分人的服装形制和以往没有明显不同,只在一些细微处略有区别。
工坊主算是这时代最新潮的一批人,他们有时间也有闲钱,和喜欢用玉石字画装点门面的王公贵胄不同,他们更喜欢做工考究的机械品。掌柜虽不是工坊主,但最近想着法打入圈层,装扮上学了个七八成。
他的腰带是七匠坊精心打造,外面包了层牛皮,里面主体是拨片的机械结构、内有储物方格,且松紧有度。
那个镶嵌宝石的鼻烟壶也是经过设计,帽檐下面就有个复位弹簧,方便吸烟粉提神。
“掌柜的,这是有喜事?”
看掌柜面色不错,能一大清早站在这,而不是沉溺在贤春楼的温柔乡。
应该有要事。
掌柜嗯了一声,倒是碎嘴张帮忙解释:“今天,何举人邀请掌柜赴宴,里面有不少津海有名有姓的乡绅富户,就连不喜宴请的马知县都到了。”
“行了,我该出门了。”
掌柜整理衣袖,随手点了一个壮硕伙计,让他抱着蒸汽暖炉跟在后面,就出门走进大雪之中。
“到底什么事?”
“掌柜想给他女婿开工厂,总得行业龙头点头才是。这不,去送钱去了。”
“马知县非常讨厌宴请吗?”
方林随意一问。
“那可不?”碎嘴张抱着肩膀。
方林扔下抹布,“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受累先帮我招呼着。”跟碎嘴张耳语两句就出去了。
他先是走到附近一处偏僻枯树下,搬开大石头取出包好的手枪,随后朝码头一带走去。
.....
方林找到赖三时,这个额角贴膏药的汉子正端着一碗馄饨,脚下是拆成三段的辅助支架。他将半枚铜钱排在桌上。
吸溜着汤汁的汉子仰着脸,看了看方林,又看了看桌上的隆庆通宝。也没有说话,把手盖在铜钱上,随后装回衣兜。
汉子打了个饱嗝,冲馄饨摊老板说道:“这馄饨不错,就是辣油少了点。”
说完,拿起涂上漆的辅助支架,示意方林跟上。
等来到无人的角落,癞三把辅助支架中央的螺栓拧开,抽出用布包裹的铅丸,数二十颗递给方林。期间,谁也没说话。交易完成后,双方各选一条道离开。
街边,眼见雪越下越大,方林只是稍作犹豫走进街角一家上书“暖灯阁”铜制牌匾的门店,买了一个胸挂式的暖炉。说是暖炉其实还兼顾照明功能,这个物件还是很受冬日下班工人的喜爱。
他戴在左胸接近腰侧位置,压了压皮帽中的空气,走向远处有轨列车的站点。
登上列车,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看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屋顶在上一场雪还未融化又被覆盖一层。
这一次是前往南郊外,飞檐式、古朴中带着铁色的建筑群,渐行渐远。
等方林下车的时候,他面前是一片冰湖,湖心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小岛。其实,那不是小岛而是一艘蒸汽动力船。
宴请其实是船宴。
而所谓船宴,就是以船舶作为宴饮场所,将美食、美景、美趣结合。把蒸汽动力船作为娱乐场所,最早出现在西湖、瘦西湖以及秦淮河等周围供人赏景的地方。后来形成风潮,传到津海。
这种船又被称为飞沙船。依靠沸金而非煤炭作为动力,为船体节省大量空间,连提供食物的炉灶都在船上。
这艘船的拥有者是津海高家,已是当地了不得的豪门富户。老家主卸任前是佥都御史,即使退下来每年朝中不少门生故吏会前来祝寿。在白庙区有好几间兵工厂,沸金的使用更是没有断过。
和何家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但何家资历最老,所以此次由何家牵头。
这一次宴请他并不清楚细节,但敏锐感觉和沸金有关。掌柜想要置办工厂,肯定需要地头蛇点头。
这几天,他抽空看了一些史书。从三宝太监郑和带回沸金开始,历史发生了分野,接下来的走向,大方向熟悉,但其中细节已经变了模样。就以萨尔浒之战举例,这场标志性的战役,大明是赢了的。其中就以沸金为动力的机械化部队成为胜利的关键因素。
恰巧每年都有大部队的舰队运输货物从津海走过,虽然严令普通百姓靠近围观,但民间已有猜测。
方林一直猜测沸金和任务中的洞天有某种联系,毕竟自己降临的津海,不就是那次郑和登陆的地点么?
任务中,官府下发的规则书,官府一词说得过于模糊。
但此地既有县官又有前任朝中重臣,有枣没枣都得打上一打。
期间,他其实有犹豫,召集这么大一帮人,不会说特别秘密的事。这也是他在掌柜点人时,没有选择主动请缨。
但看着没有寸进的任务,方林还是选择过来。
站在方木拼接的百米栈桥边,远远眺望。
天空鹅毛大雪纷纷下落,远处蒸汽船上空弥漫着黑烟,最后一架蒸汽飞艇正降落船头,隐隐能看见几道人影架起木梯忙着接驳,很快就有人从飞艇舱门里走出来。
这样一个远离中心,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很适合秘密聚会。
方林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
湖岸边面结了一层厚冰,目测能承受成年人的体重,但靠近中央的浮冰肯定不行。寒冬腊月,没有人有闲情雅致来湖中观雪,自然就没有船家。也有可能被人清理过。
方林有想过乘坐飞艇,但很快打消念头,先不提他能否支付得起费用,贸然飞过去,哪怕商用蒸汽船没火炮,护卫手里枪是不缺的,可能刚打开舱门就被打成筛子。
难道就这么干看着?
他心底有股难言的烦躁,正在他一筹莫展时,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岸边有异动,是衙门的捕快!
马知县上船赴宴派几个捕快岸边看守,以防意外并不奇怪。但这一身火器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