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着决定，你慢慢考虑吧。”刘敏柔声说，“深夜打扰了，你先休息吧，你已经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什么都不用想，安心休息好先，我们在张江市等你。”

　　“好的……刘总，我得先去一下地球理事会总部。”张翼说，“今天跟我单挑的人，是地球理事会直辖的长龙空天战队战士……”

　　“哦，是吗？”

　　“她了解到一些情况，叫我跟她一起去配合说明一下。”张翼解释道。

　　“这样啊……好啊，这是好事情。”刘敏说，“你的船号发给我，我们在张江市的港口等你，见到了面，我亲自送你过去。”

　　“好的。”

　　“唔，就这样，晚安。”

　　放下电话，张翼看了看皱眉沉思的徐丽雅。

　　她没睡觉。

　　舰长一定给她在船舱安排了卧铺，但她没有到船舱去休息，一直待在这艘航母的舰岛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单人椅子没有扶手，可以拼成长椅休息，但她宁愿通宵达旦坐着，瞪着眼睛发愣，也不想躺下睡觉。

　　这样的夜里，每个人都心事浩茫，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张翼到旁边的茶水室倒了两杯咖啡，递给徐丽雅一杯。

　　“不喝了，我喝了太多咖啡，睡不着。”徐丽雅苦笑着摇摇头。

　　张翼在她身边坐下，默默靠在椅子上。

　　“我在想，如果没有跟你单挑，我们是不是也会像其他参赛选手一样，最终死于一场毫无征兆的爆炸，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徐丽雅说，

　　“又或者，如果我没有刺激詹姆斯，他没有提前发动袭击，在这个过程中他改变了主意，或者遇到了别的阻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张翼想了想，摇头说：“事情还是会发生的，你这是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了，你这是毫无道理地把事情归咎到自己头上，归根结底还是你太善良了。”

　　徐丽雅沉默了。

　　张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几岁了？”张翼问道。

　　“你觉得呢？”徐丽雅朝张翼笑了笑，天使般的脸。

　　彻夜未眠，也不能遮掩她的青春气息。

　　“你一个人在外太空孤独巡游，检视观察着黑暗宇宙中潜藏的恶意跟危险的时候，我还在混杂着香烟和瓜子味道的游戏空调房里，做着不切实际的虚幻之梦混吃混喝。”张翼叹道。

　　“我三岁开始就接受最严格的训练，这十七年来，我在太阳系的虚空中，转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徐丽雅趴在会议桌上，看着张翼说，

　　“我常常在想，人生是什么，生活是什么，我想要怎样的生活，也许，我厌倦了，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到地球，只想跟你们一样，但愿世界和平，永远无忧无虑。”

　　“阔怜的孩纸。”张翼也趴在桌子上望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无声的交流中享受片刻的安宁与放松。

　　“闭上眼睛，别看着我。”被张翼近距离看得太久，徐丽雅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她率先闭上眼睛小憩。

　　张翼也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发现徐丽雅的睫毛扑哧了一下。

　　“小样，叫我别看你，你又偷看我。”张翼笑道。

　　徐丽雅没有回应，均匀地呼吸着。

　　仔细看，她稚嫩的脸蛋上其实也有一些小雀斑，但并不影响美感，反而有一些更加独特的魅力。

　　她吹弹得破的肌肤，其实也有一些细微的皱褶，是因为大气层以外的紫外线太多了，还是因为护肤品用得太少了？

　　她笔直的鼻梁两边的鼻翼，细看之下也有不少汗腺小洞洞，喝了酒或吃了辣椒之后一定会冒出汗来，老了之后，一定是个有着酒糟鼻的慈祥老奶奶。

　　她的嘴唇由于缺水和缺乏休息，不是很红润，泛白着干涸着布满了小裂纹，就像久旱的大地需要雨水的滋润和河流的灌溉。

　　她的额头也许是因为没有洗脸而有些油腻，反射着柔和的光线，充满质感，是那样圣洁而又那样真实。

　　张翼凑上前去想要亲一口她的额头，却发现她的脸上霎时红霞飞满天，于是立刻收了回来，不忍惊扰。

　　“她厌倦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她，张翼想，“处理完一些事情后，约她出去散散心吧，叫上杨志伟带上他的女朋友，四个人一起去逛逛。”

　　“可是刘敏的话应该怎样答复呢？”张翼又想，“她就在张江市的港口等着我，我应该怎样选择呢？”

　　人就是这样贱，没签约的时候吧，天天担心签约不上，虽然海选胜出，却担心没人要，担心没低保，没面子，没前途。

　　签了约之后，天天烦闷得要死，一点儿也不想训练，不想完成任何任务。

　　没有推荐吧，觉得公司不重视自己，可有可无，没有一点儿归属感。

　　获得了推荐，知道了公司的发展规划以及对自己个人的培养计划，却又没有一点儿兴奋感，甚至有一点儿厌倦感。

　　徐丽雅在体制下已经十七年，她厌倦，是有道理的。

　　而自己呢，到底在厌倦什么，害怕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难道想要的生活其实是以前那样的生活？

　　那么这十几年来如此拼搏奋斗又是为了什么？

　　这十几年来如此不甘碌碌无为又是怎么回事？

　　张翼想起了一个农夫的故事。

　　一个家徒四壁的光脚农夫，躺在大树底下乘凉，有人劝他说，你别躺在这里偷懒，你要好好干，一辈子辛勤耕耘，有了收成，有了积蓄，修个院子种棵树，等你老了，你就可以在树下乘凉了。

　　那个农夫回答说，那我现在不正在树下乘凉吗？

　　张翼拿起手机，想要发信息告诉刘敏，他不想干了，不想努力了，既不想要空天军人的培训名额，也不想参加无人机操控部队，他只想有时间、有自由，约徐丽雅去散散心、逛一逛。

　　但是张翼知道，他不得不干。

　　如果他不干，毁约，那么就要面临严厉的惩罚和巨额的赔偿。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责任。

　　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别的地方，无论在哪里，都要面对这样的问题，都要去承担自己的责任，自己选择的道路，就算跪着也要走下去。

　　他突然想起了弟弟张弛。

　　小弛还在冰冷的液体里沉睡着，等待着他交钱去治疗。

　　治疗好之后接着康复，康复之后，一家人衣食无忧、富足美满、开开心心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想着家人。

　　这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和目标。

　　想到这里，他删除了打好的文字，重新编辑信息，发给刘敏：“参加培训有收入吗？哪个收入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