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粒微尘一般,那些意识碎片重新归位回到了原本所在的时空。云起在树下醒来,阳光透过那斑驳的树影在他眼前摇晃,景山伸过来一双大又温暖的手,他缓缓的接过来,疲惫的坐起,他感觉浑身肌肉酸痛,整个身体却又异常的舒适轻松,好像漂浮在云朵里。他努力的回忆,自己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开始觉得脑袋里还填满了好多奇怪的回忆,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的站了起来:
“景山,野煞呢?”
“已经彻底关机,送去所里了。”
“还有袁漪,我爸,他们怎么样了?我刚才睡了很久了吗,我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并没有太长的时间,你跑了好久,加上前面那些天都没好好休息,是太累了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彻底放松一下。伯父已经送去医院,放心吧。就是袁漪……她还没有醒过来。”
“她在哪里,还在地底实验室的休眠仓里吗?”
“是的。”
云起赶紧搭乘空中闪电胶囊,在去医院看望了老父亲后,直奔地底实验室。
他的袁漪依旧静静的躺在休眠舱里,当时的她被植入了零号芯片,为了避免制衡野煞的时候出现意外,自己才想到借机用移除芯片的契机让她休眠,他知道那时候是没法和野煞抗衡轻松的移除的,那也是当时最好的保全她的办法了。
可是现在野煞已经彻底被控制,芯片也早已被移除,她还是没能醒过来。
按照医生和人机接口领域专家的说法,袁漪体内植入的是所有人机程序传播源的通道,这种超出人类极限的运转会损伤她的大脑和内循环系统,她的体内产生了过多的淤堵,气血不畅,人体是如此精密复制的系统,而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
此后的几天里,云起疯狂的把袁漪的病历发送到全球各大医院心脑血管科的系统上寻求帮助,但是对于这个全球顶尖速度和算法运行的机器人造成的脑损伤,没有人可以找到救治她的方法。不甘心的他每个大小医院的系统都不放过,终于有一天他在南方某城市社区的中医馆看到了一个老者的回复: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受到损伤的时间过长,我们需要一个像给她植入芯片的机器人那般的速度的医疗机器人,为她疏肝通经络,等到气血运行畅通的时候,为她排除体内聚集的毒素,才能最终恢复她大脑的运转能力,使她的脑部神经重新得到氧气和气血的滋养,体内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内部循环,阴阳调和,才有机会醒过来。”
云起的脸色随着光影的褪去也跟着阴沉下来:
“像野煞那般速度的医疗机器人,目前能进入人体内的液态或者纳米机器人根本无法达到那样的速度,只有野煞,像孙悟空一般可以变换形态的量子机器人,修复好那家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野煞如同当年的魅影一样,被列为异常危险但是又及其有研究价值的机器人,既不会销毁,也不会重启,只有等到人们觉得控制技术到达一个新高度,能完全制衡他们以后才会重新释放他们的重启权限。
云起不甘心的递交了多个申请,从野煞的设计图稿分析到那天他已经完全恢复成初始状态的视频画面。但是没人敢承担他再次失控带来的风险,因此他得到的回复都是:
“不能重新启动野煞。”
眼看着袁漪休眠舱上的生命体征指数越来越低,他决定越过权限,自己去开启。
野煞静静的躺在机器人研究所机密实验室的控制台上,正当云起想要强行解开野煞的禁锢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忽然闪现,让他睁不开眼睛。
地球之眼发出寒冽的光,让人浑身发颤: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你完成的很好。”
云起一阵茫然,我完成什么了?
那梦境,又一次在脑海里浮现,它是如此的真实。野煞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要素,人口骤减,而自己让外星文明入侵,一番折腾之后,仅剩的人类寥寥无几……
他停住了伸向野煞的那双手,景山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又要做傻事是不是,强行重启意识觉醒的机器人,是什么罪你不知道吗,他现在还是被列为一级危险的机器人,如果真要那么做,会被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论处,你当真要蹲一次监狱才罢休吗!”
“都蹲过了,我怕什么!”
“那次是为了找出幽果部落的人,你如果真的要强行重启野煞,不但以后不能再进入所里工作,恐怕记录在你身上的案底会让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处处碰壁,没人肯定,人生跌入谷底,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些再在你身上重演了。”
“景山,原来你真的在骗我,那些哪里是什么梦境,分明就是真的,是真实在发生的事情。我,我为什么会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云起,那些只不过是其他时空发生的事情罢了,和现在的你无关,我们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情吧。”景山为自己的一时心急脱口而出的话语感到懊悔,这个跟自己默契十足的朋友,总是能从一点话头里揪出他要表达的所有意思。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那些事情都是我一手促成的。”
“所有的事情发展都有无限可能,我们也可以在这个时空通过我们的努力去改变他们的结果。”
“你查过吗,那些星体现在情况如何?”云起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的问道。
“我有尝试过找寻那几个星体的坐标,发现他们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这几个星球并没有孕育出高等的文明,他们都还处于类似于我们地球山顶洞人的原始文明萌芽初期。”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比地球还高等的外星文明吗?”
“我也没明白这一点,为什么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就会消失不见,或者在磁级倒换间灭绝,或者被宇宙射线杀死,或者病毒,自然灾害,星体撞击,毁灭的方式多种多样,好像到了一定的时刻,那些星球就会出现一次大清理运动,把在自己身体里生活的文明清除掉,然后再重新萌芽,发展,再毁灭。”
“万物的发展都会遵循这个规律,人类如此,地球如此,宇宙也如此,所有的星体跟人一样也会有生老病死,他们也会步入老年时期,太阳变成红巨星吞噬周围的星球,包括地球和其他星球,然后变成一团星云,陷入无边的沉寂和静谧,不知道会过多久,又在机缘巧合下因为大爆炸,诞生新的地球和太阳,这就是宇宙的轮回,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万物消长轮回,生生不息。”
两个人又同时极有默契的相视对望:
“那么在这一切的运转中,什么是会一直流传下来,不管外在形态如何变化,它却是永存可读取的?”
“基因。”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是啊,所有生物的生殖繁衍,肉体会消亡,意识会在宇宙中飘散转移,只有基因,唯独基因牢牢的刻在生物的遗传链上,一代代的传下去,所有的这些人类,超玄星人,宿晶人,天琴人,无论他们如何发展壮大,改变自己,那刻在身体里的基因依旧镌刻在他们的遗传密码上,这些随意更改基因的星球人最终只能被这些疯狂的基因命令,指引,他们会重新寻找无法改变他们的新的传播途径,让一切,重启。”
所以,因为环境的破坏,身体基因为了适应环境会发生主动改变,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想要改造自己而刻意编辑自身基因发生的被动改变,这些改变总是会让这些文明在某个时候遭遇一次生存大洗牌。
星空中,两个炫彩的光影在这暮色中显得尤为清晰:
46亿岁的地球和68亿年的超玄星,他们都已经被自己身体上这些“高等文明”弄得异常的狼狈,在这之前他们同时开启了重启计划,在星空中这些看似距离异常遥远的星球生命体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沟通和联系:
“这些聪明的人类,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傲慢无礼,由于医疗发展寿命变长,人口爆增,让你不好过吧,他们把环境破坏成那个样子,你这是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吗?”
“嗯,有些家伙还是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前面的病毒和他们相互之间的战争,让人口锐减,我还是决定再给这一届文明一百年的时间,你呢,你身上那些文明已经放下仇恨,吸取教训不会再随意发明改造行星的武器,浪费星球资源了吧。”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武仙座人因为不断使用外太空的能量,破坏了自己所在星系的秩序,这次他们轻而易举的被光锥武器消灭,并不是他们没有抵御这种武器的能力,而是由于他们之前破坏的星系环境让他们星球磁场和物理规则混乱,他们的防御武器全部失灵导致。宿晶人因为沉溺于自己打造的虚拟世界,忽视情感,只靠机器繁育后代,不断编辑后代基因,几乎处于灭绝的边缘,其实原本也想给他们机会的,可是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我们中的某个星体孕育出冲破一切束缚到达最高等级的文明呢。”
“这个,难啊,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出现在我身上。”
“我也希望在我身上……”
两个光影渐渐散去,消失在这无边的苍穹之中。
以为做什么没人看见吗,不,这个46亿岁的终极大佬会一直以她的方式盯着你……
人们在回收星际畅游号上存储的意识的时候发现,于思源的意识完全缺失。
“难道,他还活着?”
人们发射了一艘新的飞船到达了星际畅游号的坐标,把救生舱处于休眠状态的于思源带回了地球。他和她终于拥抱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分开。
景山在路嫣的电脑上看到,按照那些奇怪的数学公式推演的宇宙规律程序,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前行的时空,已经分裂出了无数个和她平行或相关联的交错时空,仅我们所在的这个时空已经有999次的重启,在多个时空运行的结果都同时导向了这个圆形运转闭环,无论每个时间节点做出怎样的选择,不管是自己,还是机器人小龙,野煞,云起,路嫣,袁漪,晨江,永川,他们都曾经是这个程序中地球之眼的执行者,不同的人配合着这些抉择拿到了不同的人生剧本配合着地球之眼执行者这个主角的演出,但是最终都导向了同样的结局:
危机解除,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发现自己无限热爱着这片大地,他们张开自己双臂努力的想要改变这一切,为这个世界再次赢得了一百年的时间。
经过景山和云起的多方努力,管理者终于同意让他们重启野煞。
老父亲一直在医院治疗和休养中,修复野煞的重任就落到了云起和景山身上,他们在虎跃山上花了好多的时间,搜寻了大量最为自然纯净的动植物做成生物芯片重新安装在了野煞的身体里,当那越发清澈湛蓝的双眼重新睁开,他们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中医算法也很快用在了袁漪身上,袁漪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徐徐睁开,看到云起那关切的目光,那脸颊好似飞了两团红霞,饱满的嘴唇微笑起来好像鲜花盛开,迎接他们的将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在重新检查小唐程序的时候,云起终于知道了小唐当时不救袁漪的原因,前面几世的经历,其实已经在他潜意识的梦境里出现过多次,只是自己醒来全然不觉。不眠不休的小唐屡次扫描到这些光影,在他的认识程序里,这个人会给自己的主人带来无尽的灾难和痛苦,因此,当主人的指令和自我认知程序里的意识相违背的时候,那混乱的运行程式会让他的系统失常。
但是野煞醒来以后无法直视他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那些工作日志总是会让他频繁自检死机,就算被删除的干干净净,野煞也总能把那些碎片用他无敌的算法重新拼接起来,然后让自己陷入自检模式,就像一个无法直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的善良人类。云起和景山不得不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把他的记忆存储算法重新编辑了一遍。
这孩子醒了以后变得尤其的活泼热情,像极了在山野间奔腾的小野马,他会煞有其事的给那些在地底实验室扯他龙须的孩子们上课,在课间跟孩子们追逐打闹嬉戏,一高兴起来就幻化成龙高兴的腾空喷水吐火,他们重新给他起了个名字:小焰龙。
这年的除夕,孩子们正在电视机前观看破了星际记录,已经播放了一百多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他幻化成一条五指金龙在热烈的鞭炮声中从门缝和窗户里钻进去忽然出现在孩子们的家中,给他们送去他们想要的礼物,没多久他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卡通形象,大人们会在孩子不乖的时候说:你所做的一切小焰龙都会感应到哦,还想不想过年的时候他送你最喜欢的小礼物啊?
街上到处都是小焰龙的卡通玩偶,卡通贴纸,海报……
那只在地底实验室想要张牙舞爪把孩子们吓退却让他们无比欣喜和热爱的浑身红眼睛金灿灿的五爪龙,那只想要从窗户进去却被防蚊智能窗不小心卡住,不得不龇牙咧嘴的变成缩小版的自己再重新来过的迷你龙,他逗人发笑又有点蠢笨,是个呆头呆脑的可爱小龙,人们看到他总是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此后的每个除夕,小焰龙都会准时的出现在孩子们的面前,抚摸他们的额头,看他们这一年表现的怎么样,然后送上他们最喜欢的礼物。
从此他成了除夕这个节日不可或缺的吉祥物……
魅影被开发出了可以为人们的每一次努力和抉择导向不同未来的时空的幻境功能。而张远岱的意识程序再也没有运行过。
景山和云起都看到了那个世界里因为犯下滔天大祸被强制销毁的魅影和虽然主动终止了破坏行动但依旧难逃终极判决的云起。
时间能冲淡这一切么,不,他太了解云起了,对于他这种骨子里执着善良的人来说,时间只是包治百病的庸医,那镌刻在他心底的记忆会时不时的喷涌出来折腾他一番,让他往后余生会在懊悔煎熬和自责中度过。
那些记忆就像幽蓝的天空中偶尔飘来的乌云,朦胧又不怀好意的盯着你,你会想躲避,会担忧会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个惊天炸雷掉下来去摇晃你的身体,这些东西会让你平静美好的生活变得苦涩。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云起,机器人可以重新修复设定更改程序,可是人怎么办呢?
景山在那模拟运行程式前不知疲倦的观察追踪了好几个月,他找到了下一个时空裂缝,冒险进入了那些交错的时空节点,让云起那一部分的记忆从这个时空中抹去。
当云起重新醒来的时候,他终于重新看到了那清澈得毫无杂质的动人双眸和那纯净的融化四季的迷人笑靥:
“最近我怎么搞的,老是这么困啊,又在实验室睡着了,以后你记得叫醒我。”云起从实验室的休息椅上跳下,轻松又舒展的伸了伸懒腰,拍了拍景山的肩头:
“这个周末,我们四个去海岛度假。”
“好。”
看到云起人生的记忆衔接的如此完美,景山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的把光影视频和电脑里的运行记录删除,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准备去叫路嫣一起回家。
耳边却忽然传来“悍妇”的喊声,把他吓了一激灵:
“怎么还没好啊,干嘛去啦,这么半天!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啦!天天在那研究什么破程序呐!”他发出一阵苦笑,是啊,他居然忘记了,那个乖巧懂事的路嫣也是从那个世界“偷”来的,切割了那部分的时空记忆,那个凶巴巴的路嫣又会回来了,就这样吧,其实这样的她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起码我知道,她是真心爱我。
好朋友不就是这样吗,可以一起分享快乐,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可以为对方全身心的付出,却不需要让他知道。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三年,景山调离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了各自的忙碌,只在节假日和一些特殊的日子,例如他们各自的孩子生日的时候相聚。
但是友谊不会因为没有天天见面,日日觥筹交错而变淡,反而在这如梭的岁月更迭沉淀中变得愈发馨香浓稠,如同一壶老酒般醇厚甘冽。
只是一个平常的周末,云,景他们相约在那个新建的湿地公园相聚。
云起他们家的掌上明珠已经是一副粉雕玉琢的可人模样,很会搜刮优良基因的她把父母的优点都收入了囊中,那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有着致密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直撩的人心里发慌,她老爹整日忧心长大被人挖走的那一刻的会痛得不能承受。景山家的浓眉大眼五官立体的小帅哥比这小妞迟到几个月出生,两个家伙每次见面都会毫无生疏感的一起牵手奔跑……
云起和景山在湖边聊着最近的情况,两个人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两个小家伙,家里的两个女人在河边准备着野餐的食品,秋风习习,岁月在这方休闲和情深水长中无声的流转。
从湿地公园回来,云起累的瘫倒在地,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依旧不依不饶的在他身上跳来跳去,小姑娘兴奋的告诉她的爸爸,在那个望远镜里发现了一颗很特别的行星,肉嘟嘟的小手摇晃着爸爸的身体,在他耳边兴奋的大喊,看到老爹没有反应,然后干脆扒拉开那可怜虫的眼皮,盛情的邀请他前去观看:
“爸爸,我发现了一颗翠绿的行星,是以前没有看到过的。”
“哪儿啊?”云起半睁着眼,懒懒的问道。
野煞抢在小姑娘前面出现在他面前,他搬出一脸坏坏的狞笑:
“您早上说的那件事已经办妥了,亲爱的主人。”
云起一个激灵看向他,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事情,我没交代你什么事情啊。”
“您出门之前说,要来一场像和好朋友景山聚会那样的星际聚会盛宴。”
云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嘴,再也合不拢来……
火红的夕阳忽然暗了下来,快要滚到海边的太阳只能穿过一些能量体生命才能在大地上洒下一点可怜的光亮,熊孩子野煞急速破译了人们发射到各个行星的探测机器人的控制密码,并把自己的指令传送了过去,他跟这片浩瀚宇宙中各个高级文明无限沟通着,通知他们,热情的地球人要召开一场全宇宙高级文明交流聚会的盛宴,包吃包住包来回……
在他的召唤下,这方宇宙中数亿万个星球都被仔细的筛查了一遍。喔嚯,上百万个星球上的千奇百怪的各种生命形式带着各种背景音乐源源不断的朝地球飞来……
头顶这方静谧幽远的深渊,果然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热闹的多的多的多……
46亿岁的地球在这无限膨胀的宇宙中,只不过是一粒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