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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红母 猫定谔的靴 4476 2024-11-14 17:41

  他说他叫巴豆。他又说叫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已经是一百余年前的名字了。一百余年前,他死于他的好奇心,他就是手机族历史上那位想凭一只救生艇找到陆地的人,是鱼的爷爷。不过在他现任老婆跟前,他又叫波音飞机。我们坐在客厅喝着老太太泡的茶,她偶尔会过来为我们续水,但她并不会坐下来听我们谈话。她应该是一个很传统的中国妇女,贤妻良母型。她续完水离开后,他就俯身跟我耳语:“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拍拍自己那个模拟体说:“她不知道这里头装着一个陌生男人。”末了他又笑起来,说:“不过都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了,也算老夫老妻了。”他说:“要想躲过警察的眼睛,得学会隐藏。”他说:“这几十年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又拍拍我,说:“你这付自我模拟的鬼影,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从一坐下来,就一直都是他在说话。我也满肚子问题,但一直没逮到开口的机会。当然,更多也是因为我毫无头绪,我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的问题太多,又太杂,它们又都争先恐后,就全都挤在我喉咙口,全都想挤到最前面。折腾到到这会儿,我也憋不住了。我说:“我知道人类意识作为一个量子信息团自由存在于空间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个以死前的肉身为原型的自我模拟体,但凡人为什么看不见这个模拟体呢?”

  巴豆,或者波音飞机笑笑说:“因为他们是凡人。”

  我说:“可我们是手机族,进了手机也成了模拟体,可在那边,他们照样看不见我。他们是模拟体的时候也看不见我。”

  他说:“模拟体跟模拟体也是有区别的,手机族进到模拟领域后变成模拟体,仅仅是为了方便工作,那是手机的行为,不是人类的行为。所以即使成了模拟体,也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是凡人了。”

  我说:“就算这一点我们没有办法,那么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看得见我们呢?”

  他笑起来,说:“你的意思是往身上上点儿色,让自己显现出来?”他当然是在开玩笑。

  我没笑,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女朋友在船上,而且我很想让她看得见我。

  他依然笑。不知什么时候,他抽上了烟,这会儿一笑,给呛着了。他咳嗽起来,老太太就赶过来了。她看上去就坐在隔壁什么地方随时待命似的,过来为他抽一张纸巾,嗔怪了一句“别抽那么多烟”,又冲我谦和地笑笑,离开了。

  我们的谈话继续。

  巴豆,抑或波音飞机(这样太麻烦了,我说你究竟喜欢哪一个名字,我叫一个就好了。他朝身后看看,觉得安全了,才冲我说,当然是巴豆)说:“当初我跟你一样。”

  他说:“当初我要远行的时候也想带上老婆的,但当时我儿子已经结了婚,而且儿媳也怀了孕,她要留下来等着照顾孙子。而我打的主意是,等我找到了陆地,就回头去接他们。”

  我问:“后来呢?”

  巴豆说:“后来我不就死在海上了吗?”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回去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船上很安全。”

  “那只是一时的,等这里搜过了,就该搜船上了。”

  “我这两天在四等舱模拟领域也没人管我。”

  “那也只是一时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总是要先从这云端搜起?为什么?”

  “受人类意识的影响。他们的脑子里不都装的是人类意识吗?人类意识里储存着牢固的‘人死升天’的认知记忆,因此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云端。这也是为什么云端的警力比下面各个层次都要加强的原因。”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因祸得福获得的最大自由,看来是一场白日梦。

  “有人被抓住过吗?”我问。

  “当然。”巴豆说。“你可别小看那些警察,他们跟下面那些警察不一样,每一年一次升级。”他说。

  “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代码人。”我自以为是地说。

  我说:“他们很可笑,初始时程序员在他们大脑里植入了一个‘两地分居’的意识,他们就真以为下面有他的老婆。档案馆的那位也一样。”

  “档案馆的人可不是。”巴豆说。

  他说:“档案馆的人大脑里可装的是人类意识啊。”

  “他们到底怎么做?”我问。

  “他们将人类意识里的天赋部分分类提取,再针对性地使用。”巴豆说。

  “他们身体里安装的并非一个完整的人类意识?”我问。我感觉自己也想抽烟,便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烟。

  “准确地说,是更完整,或者说更完美。”他说。说着,他打着了火机,伸过来为我点火。

  我从没抽过烟,所以第一口就给呛着了。老太太又赶过来了,我忙冲她摇手,她又回去了。我指指她的背影,问巴豆:“她……这样的,是怎么回事儿?”

  “这里跟下面不一样,因为这里不存在人类的工作区域。”他指指身后,说:“他们是一些很低级的模拟体,因为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个模拟城市看上去真实一点,热闹一点,主要是为了工作在这里的人们不感觉寂寞和冷清。”

  “那么,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我问。

  “隐居。”他说。

  “一开始我也像你那样高调,耍点儿小聪明什么的,可我发现这样反而是在暴露自己。你要是什么也不做,还不容易被发现,否则他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你。”他说。

  “所以你刚才叫我关掉‘金钟罩’?”我问。

  他白了我一眼,意思是“当然”。灭掉烟头,他不屑地笑笑,说:“你倒是为它起了个不错的名字。”

  “这名儿不是我起的。”我说。因为谈得投机,我把我在四等舱红殿那一通奇遇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便大笑起来,说:“要不然,你怎么能进得了红殿呢。”

  我说:“我不是一般人。”

  他继续大笑:“也就是个一般人而已。”他说:“你现在的水平,跟我当初的水平也差不多。而且当初我也认为自己不是一般人,但到最后我发现自己也就是个一般人而已。”他说:“一般人是进不了红殿的,除非你说的那种情况。历史上像你那样被引诱进去的人也不少,但目的都是诱杀,有去无回的。像你这样能逃出来的,倒不多。”

  “那么他们现在都在哪里?”我问。

  他又为自己点了根烟。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烟早已经燃尽,不是我吸完的,是它自己燃完的。于是我把只剩下过滤嘴的烟头放进烟灰缸,等着他往下说。

  “有的最后又被抓回去了,有的在追杀的过程中被打死了。”他说。停了停,又说:“有的,像我一样,在这云端流浪。”

  “那……这里应该有很多啊?”我暗自惊喜,就像掉队的士兵终于找到部队了一样。

  他笑笑说:“是的,这里差不多都成了游魂的避难所了。”

  “他们都像你一样,藏在这些模拟体里?”我怕老太太听见,把声音压得很低。

  他说:“当然。”又说:“我们只能这样。”说:“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你也只能这样。”

  可是我不相信这个模拟体有那么安全。

  巴豆说:“当然得采取一些屏蔽措施。”

  我问:“都是些什么屏蔽措施?”

  巴豆说:“当然是各种各样的,比如物理隔离呀,伪装呀。”又放低声音神秘地地来了一句:“不过我们比较喜欢老古董。”

  他得意地说:“科技越来越发达以后,某些老传统反而会让警察们蒙圈儿。”

  我对他的办法很感兴趣,但他表示暂时要对我保密。我想他可能是怕遭到笑话吧,也没勉强。倒是一想到这云端满大街都是瞒天过海的游魂的样子,我也很振奋。我说:“到时候,这云端就是我们的天下啦!”

  他说:“我曾经也这样想过,随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可以暗中建立武装,伺机来一场解放战争,推翻这里的红殿不是吗?”

  我说:“是呀,就是这样啊。”我很惊讶他跟我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他突然又非常认真起来。“你想得太多了。”他说。

  他说:“我们即便是掀翻了这里的红殿,也逃不出他们掌心,道理很简单,这是红母的天下,而红母并不住在这里。”

  “红母住在哪里?”我傻乎乎地问。

  “没人知道。”他说。“反正我不知道。”他又说。

  我想我走了会儿神,我想到了“起义”“革命”这样的词汇,我想总该有一场革命才对。

  “你这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巴豆的声音让我醒过神来。

  “我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和不计其数的船。”我说。

  巴豆笑了一下,意思是完全不出他所料。他抡着双臂比划了一下,说:“对于我们来说,整个宇宙都是红母的。”

  “红母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我问。

  “我猜肯定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是人工智能们虚拟出来的一个神。”他说。

  我说:“我曾经也这么想,可……”

  他打断我说:“真正操控这个世界的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个拥有着最好的人造身体和最智慧的人类意识的东西,或者叫升级人类。”

  我说:“可我现在认为红母不是虚拟的东西,它更有可能是一台巨大的人工智能,掌握着我们这个世界的总的算法。红殿和手机,不过是它的一种体现方式而已。”

  巴豆瞪起了双眼。他显然被我的想法震住了。

  我接着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机器人统治人类世界之后,他们中间就会诞生一批领袖,领袖们割据地盘,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各行其政。我们手机族,可能就是其中一个王国,那么红母就是这么一位领袖,它用手机统治人类,并将人类圈养在船上,用奖励机制刺激人类意识,让它们自发提升,然后再采收人类意识,进行合理利用。它早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的人工大脑,将人类意识植入它们的不死之身,就构成了它的所谓的‘文明社会’,也就是所谓的‘人类实现了长生’。”

  巴豆眯起了眼睛,他在走神。

  “那么……在你看来,它也应该是一个实体,一个新人类?”他若有所思地问。

  “那倒不一定。我倒更倾向于它是一个手机模样。”我说。

  “你是受他们塑的神像的影响。”巴豆说。

  “或许吧。但我还是宁可相信它一直保持着手机这个形象,虽然它得意于驯化人类,并为其所用,但并不等于它会喜欢人类的形象。比如一个养猪场的场长,会把自己变成一头猪的形象吗?”我说。

  “你怎么这样打比方呢?”巴豆不高兴。

  “话丑理正吧。要是我,我也会一直保持自己的形象,与被奴役者之间的区别越大,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就越明显也越牢固。”我说。

  “随你怎么说吧,那么……你认为红母可能就在头等舱的红殿里?”

  “我也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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