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稷下大楼，周衍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黔中市拥有超过千万人聚居，繁华的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作为一个猎人，他大多时候的生活都在荒野上，与丛林山石为伴，与飞禽走兽为伍，这样热闹的环境对他而言太闹腾了。

　　街对面的大楼广告牌上光影变幻，一个手持香水的漂亮女士出现在上面，双目含情脉脉，边上是一句广告语：何必匆匆忙忙。

　　周衍意义不明地‘呵’了一声，并且伸了个牵动心脏、肾脏绞痛的懒腰。

　　江竹从办事大厅中追了出来，她脚步匆匆，手上捏着一张白色的纸条（删除），左右张望中看到了不远处尚未离去的周衍。

　　她赶到了近前来，在周衍回过头来看向她的时候笑道：“周先生，不知道是否能以私人身份麻烦您一件事？”

　　“江竹同志，现在是休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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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家了……”一栋居民楼的露天楼梯上，江竹一边气喘吁吁地在前引路，一边开口向落后好几级阶梯的周衍介绍起了自己的情况。

　　当然也可能是心有愧疚，毕竟这个大猎人跟着她走了这么远。

　　“学生嘛，忙点。”周衍毫无诚意、略显敷衍地搭话。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楼梯外的景致。江竹的请求他答应了，为此跟着这个实际上还是在读研究生的女士来到了她的家庭住所，这个过程中他们搭着地铁来到了黔中市的最东边。

　　这里已经靠近城市的边墙，一眼望去城市中央的大楼在晴朗的天气里模糊不清，大片大片的七八层居民楼房铺展开来。

　　各种架设线路，摇晃的彩旗，拖着广告带的低空飞行器，伸出阳台的晾衣杆，将蔚蓝的天空割碎开来。

　　这个地方太过写实，与城市中心截然不同，让周衍不断意识到自己到底跟着江竹这姑娘走了有多远。

　　而这仅仅为了一个不在狩猎者任务栏上的请求。

　　江竹在楼梯上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回头道：

　　“不是的，地铁很快也很便宜。我受够这个家了，每次回到这里都让我感到生活很难……”

　　江竹目光中带着哀愁，颇有一吐衷肠的趋势。

　　周衍打断道：

　　“麻烦先停停，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要我救一个男人？”

　　“那是我的父亲。”江竹点了点头。

　　父亲……周衍点了点头。

　　“我该怎么做？我不是医生，如果是生病了，那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以狩猎为生的平凡人，没什么突出的技能。”

　　江竹摇了摇头：

　　“他是精神上生病了……请跟我来吧周先生，我家就在这一层。”江竹等周衍走了上来，指着靠近楼梯口的一户人家道。

　　通过敞开的门扉，周衍看到了一个坐在狭窄客厅中的男人，他看上去不过五十，皱纹深重，略微驼背，满脸呆滞，对于靠近家门的两人毫无反应。

　　一双眼睛正凑近盯着茶几上的杯子口内部，近乎要将脸贴了上去。

　　“他觉得那是一朵花，花蕊中住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长着我的样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江竹在周衍身后无奈地道。

　　就这？……周衍进了屋子，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江竹同志，精神方面我也了解不多，更别提治疗精神上的疾病了，反而是精神科医生和银行的业务员，我认识很多，排忧纾难他们很擅长。”

　　说着他凑近了江竹的父亲，也往被盯着的杯子口中看去。

　　江竹无奈道：“您真幽默。不是这个，他有时候很不正常，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时常认为自己是一个女人，并且表现出性征……”

　　“等等，杯子里真有一个小人！”周衍出声打断了她，并指着杯子口，惊奇地道，“她在跳舞！”

　　“什么？”江竹也凑了上来。

　　啪嗒的一声响起，江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立时顿住了脚步。

　　周衍回头看向了神态茫然的江竹，目光扫向她抬到腰间的手掌，一枚圆环形的小磁铁正与一根从她掌下血肉中冒出的金属长刺，牢牢地粘在一起。

　　“‘江竹’，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换上‘黑血工业’的铁骨刺了，就在我去找韩非的那一会儿吗？这样的好医生你一定要介绍给我。”

　　说话时，他的右手抬起了枪口，正顶在悄悄起身的‘江竹父亲’的天灵盖上。

　　这一幕是如此的滑稽，‘江竹父亲’身子前倾，像是主动将头放到了枪口下。

　　周衍用枪口在‘江竹父亲’的头上敲了敲，发出金属沉闷的震鸣声。

　　这个动作无礼之极，即便如此，虽然这个中年男人丝毫不敢多动，嘴里只是回应了一声呵笑。

　　周衍感慨道：“连头盖骨都换了，哪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江竹’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微笑，饶有兴致地把粘在右手伸出的金属刺取了下来，拈在指尖把玩，两者之间白色的电弧在跳动。

　　周衍接着道：

　　“是头铁啊！”

　　‘啊’字的尾音尚未结束，刺目的白色光芒在狭窄的室内爆开。

　　伴随着这一切的，还有金属撞击在一起的悠长、刺耳颤鸣声，嗒嗒嗒的坚硬小物件落地弹跳声，以及身体和木质家具相撞并将其击碎的声音。接着便是悠长的安静。

　　这个过程中，周衍只来的及眯了眯眼，突然绽放的强烈光芒就充斥了视野，这让他短暂的致盲了。

　　直到五分钟过去，一个大光斑依然占据了半个视野，阻碍着他视物，未曾消散完全。

　　冬季高原寒冷的风穿堂而过，鸽群在楼房上振翅飞远又飞近，楼下的洒水车哗啦啦冲刷着行道树上的灰尘，狭窄的客厅里，静谧无比。

　　直到一个耐心，温柔，充满了歉意和关切的声音，在他身边的地上响起，近在咫尺：

　　“真是不好意思，周先生，您的眼睛很痛吧？”

　　周衍保持着单腿蹲地的姿态，侧过脸，勉强用视野的边缘看向身体左边的地上。

　　那是‘江竹’，她正躺在木材碎片的中间，一双手不规则的扭曲着，涨红脸蛋下的修长脖颈正被他的左手牢牢扼住。

　　周衍看见，她说话时露出染红的牙，口腔中满是鲜红的血液。

　　即便如此，她依然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