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打包行囊,固定在站起的驿马上,穿好雨衣,带着宽大的雨笠,骑着马从打开的舱门中走入雨中。
身后十多米长的飞车闭拢舱门,车灯熄灭,引擎静默。周衍骑在高高的驿马上,绕着飞车巡视了一周,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地貌,试图找到熟悉的景观,以确定方位。
这是一处平缓的山坡,生长着浓密的灌木,飞车压碎了灌木,就停留在坡顶。
周围远近一片朦胧,看不清山势走向,自然也不能以之确定方位。
周衍拿出手机拨给吕光,无法接通,就连广播信号都一片嘈杂,这里被干扰了,和大山中的很多区域一样,磁场异常,经常影响废血猎人的电子设备。
他又拿出指南针,指针乱晃,摇动不定。
大雨滂沱,丝毫不见减弱,远近一片朦胧,雨水让驿马陶瓷身躯上的黑红色涂装愈发鲜艳。
周衍轻拍鞍鞯,红色涂装部门便缓缓亮起,强烈的灯光从驿马的眉心绽放,穿透雨幕,照亮了前方幽暗不清的数十米山地。
周衍舒服地倚靠在靠背上,拿着地图研究良久,这才调转马头。
轻轻驱策,驿马便迈开修长而有力的马腿,踩踏山坡上铺开的灌木毯子,背负着头戴箬笠的主人,不疾不徐地下山。
下了山,便到了一条激流奔涌的山涧边上,驿马顺着山涧而行,速度加快,时不时溅起大大的水花。
奔行不过十几分钟,山涧便突然收窄,在前方撞进了两山之间,两边的山陡峭耸立,河谷似乎很深,山脚的树木被淹没,只余一丛一丛的树冠堪堪露出水面,被冲的晃动不休。
周衍勒马停留在不远处,截断长长的树枝,伸入激流中测量了身边的溪涧深度。
当收回树枝之后,只见入水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断口处满是深而细的齿痕。水中的危险并不少。
他不以为意,估算了水势之后,便重新上马,开始涉水。
到水最深处时堪堪触碰到他的皮靴底部,驿马不疾不徐的涉水,在激流中坚若磐石。
水中长满利齿的大鱼顿时暴动,有的在水下对着马腿和马腹下手,铿锵作响。
有的跃出水面,朝着周衍攻击。
周衍握着半米长的铁棍,不断挥动,将它们击落水面。
若是在昨夜之前,他肯定手忙脚乱,疲于应付,现在只觉得轻松自如,毫不费力就抵挡了这些威胁。
暴雨补充之下,溪涧扩张到十多米宽,铁棍被舞出了残影,在水面上激起一连串的水花。
当驿马走上了岸边,周衍向着下流看去,长着尖牙利齿的鱼翻起了肚皮,连成一串飘了下去,在两山之间的山壁上磕磕碰碰,旋即被更多地同类扑下水面,再也没能浮起。
周衍感叹如今力量的今非昔比,暴雨中进山也如同踏青。
他正要拨转马头另寻它路,就见到几匹使劲狗刨的青背老狼,载浮载沉地顺流飘了下来。
它们被激流裹挟,哼哼唧唧,呜咽不止。
它们的背上有着小小的圆形创口,被浑浊的水流冲刷,便洇出鲜红的血迹,被血腥味吸引的水中食肉鱼类一边背水裹挟,一边向它们围攻,在胸腹脸颊上留下伤痕。
老狼们不愧是两栖的,水中依然彪悍,与敌手打成一片。
周衍先是赞叹,紧接着眼睛一亮,他认出了那些老狼背上的创口,是枪伤。
老狼们同时也发现了岸边的周衍,虽然已经疲于应付,却依然眼睛锃的一亮,目露凶光,一边咆哮,一边向他龇牙咧嘴。
然后它们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两山之间的进水口,疯狂挣扎,但无济于事,被此处更急的涡流裹挟,狠狠的撞上了山壁。
周衍顺着上流看去,果断策马再次沿着水岸溯流而上。
这一段山涧并不长,快马疾行,拐过几座小山,便来到了源头。
平缓的两片山岭包夹,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从河谷中蜿蜒而过。
岸边有一处小缺口,浑浊激荡的河水在此稍微分流,形成了山涧的水源之一。
周衍策马停驻在山涧分流缺口的高岗上,只见河流宽阔,不下于两百米,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在此蜿蜒流经的一段,左右不过一两公里,其余的都藏在山后。
一声狼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在他的对面,另一处分流的高岗上,数十匹青背老狼对着大河对岸长啸,声音中满是暴戾仇恨。
长啸之后,一匹更为高大的老狼率先想向着下游而去,带着狼群在雨中奔跑,狼群一边远去一边扭头对河对岸瞩目。
它们奔跑起来时有些老狼一瘸一拐,周衍取出望远镜去看,只看他们身上分布着弹孔,皮毛上有血迹渗出,汇集在腹部,然后被甩落。
周衍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
“如果山里的狼没那么倒霉,这应该就是追杀吕光等人的那群狼!它们那么记仇,一点亏也不能吃,看来是在盯着吕光他们,循着他们的气味追杀!”
他往河对岸看去,对面的山坡上乔木葱茏,在暴雨和水雾中摇动不止,千姿万态。
科考队就在山的另一边,不会太远,毕竟狼群循踪追杀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他心中大概能够还原出这只狼群的遭遇:
它们被伤了他们的人类甩掉后,依旧不依不饶的追索敌手,暴雨之后大河水势激烈,被周衍称为两栖动物的它们无法渡河,只能沿着大河而下,试图找到通往对岸的方式。
在这处分流的地方,一些力弱的老狼被水流冲入山涧,而大部队依然渡过了河岸,它们再次经历了痛失伙伴,复仇之心愈发炽烈,发誓非杀了那群人类不可……
周衍都不禁为他们的不屈不挠而感动。
再看向水面,这样宽的河流,这样激荡的水势,周衍有些蠢蠢欲动,有心试一试这驿马的是否真的可以全地形跋涉……
于是他拍了拍驿马的鞍鞯,就见驿马的额前灯亮起了黄光。
周衍果断放弃了渡河,扶了扶雨笠,调转马头,下了高岗,越过山涧,向着狼群追去。
有伤残做累赘,狼群行进的并不快,周衍很快望见了他们的背影。
他不再紧追,反而熄灭驿马的大灯,放慢速度,隔着重重雨幕,借着昏暗的天色,远远的吊在狼群身后。
往日里他并不敢这么尾随,这些老狼的感知太过灵敏,群起而攻之,最喜欢玩不死不休的把戏。
超过这个安全距离,他便要对上这狼群,承受他们的迁怒
狼群沿着大河奔行,时而休歇,时而前进,直到过去了一个小时,前方的大河一转,穿过拐角之后,一座大桥出现在视野里。
周衍打起精神,仔细去看。
那并不是一座完整意义上的大桥,而是一截断桥,恰好架在河面上,连通了两岸。
断桥上甚至还有几根粗大的钢索拉扯,伸向雨幕高空。
他一边躲避雨水,一边循着钢索往上看去,只见两座高山相对峙立,隐隐约约能看到山崖顶部残存的桥基。
这是一座旧世界的高速公路大桥,它架在高山上,专门用来跨越眼前这样的天堑。
很显然,大地震的时候,这座大桥也被毁,唯有一截桥面幸存坠下,成为了新时代的桥梁。
高原上这样的大桥极多,遗迹周衍看到过不少,越是险峻的山区越是常见,对此没有惊奇,很快收回注意力继续向前。
狼群攀上了大桥,顺着爬满藤蔓和杂草的桥面快速过河,狼嚎声中带着欣喜的意味。
周衍在它们通行好一会儿后才来到断桥前,断面厚达数米,有散乱的碎石和倾塌的土层作为阶梯,他纵马过桥之后已经失去了狼群的踪影。
他俯身看了看地上的爪痕,随即跟了上去。
行不多远,就见连成一片的大山在前方出半山腰处出现了一处缺口,山坡上绿草如茵,像是一张碧绿柔软的毯子,从山缺处一直铺到坡脚。
周衍纵马攀登这绿意盎然的山坡,在山缺处跃马立住,山缺的的后方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在雨中庄严沉静。
林中树木全都是高大的阔叶乔木,遮蔽天光,幽暗无比。
粗大的枝丫伸展开来,宽大的阔叶像是一个个大碗,承接着充沛的雨水,满溢之后突然倾倒下来,哗啦啦的如同一道道水龙,冲击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层和密集的荆棘灌木。
周衍无奈,他已经失去了狼群的踪迹。
周衍放慢了马速,一边躲避着时而落下的水柱,一边东张西望,只见前方的地方上出现了一大块毯子,它由黄色的花瓣铺成,厚且柔软,芬芳扑鼻。
他谨慎的从花瓣不远处越过,鼻头忽然一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人血……周衍心中一沉,仔细一看,果然从那黄色花毯中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策动驿马,马蹄踢出一截枯枝,将花瓣击飞,一具尸骸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尸骸,一身猎人的常见装束,脑门上一个大洞。它死去已久,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四肢上的金属骨骼。
周围没有战斗的痕迹,就连灌木枝条都没折断一根,周衍不禁心中一沉,看着周围幽暗的树林,惊疑不定起来。
一个猎人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了,甚至可能没察觉到危机就被破开了脑门。
他警惕地巡视四周,心中想着大山里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能够造成一个废血猎人的死亡。
从他的经验来看,能够杀死废血猎人的东西很多,但绝不可能这么轻松,不可能毫无动静,金属机械给了废血猎人极强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
山里,又有古怪的东西出现了……周衍心中一动,滚烫的热流如温泉从四肢百骸中喷涌而出,充塞全身,一股远超身躯改造的巨力生出,瞬间被他掌握。
他鼓荡着热流,凝神静气,策马离开这里。
深入森林两公里,路上发现的黄花毯子就超过了十处,花瓣下掩埋尸体,有人有兽,有的已经彻底腐烂,有的还很新鲜。
他不敢再深入,便往左边走,却见黄花毯子铺得到处都是。他返身往右边去,情况同样不乐观。
这片森林仿佛已成为了一片坟场,危险而诡异。周衍脸色难看,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正要犹豫着是否退出山林,不管科考队的死活,眼前突然一阔。
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林荫遮蔽的区域,来到水边,这是一片山中的小湖,不过两三公里长,宽不过五六百米,应该是大地震后堰塞而成。
这里没有明显的滩涂水岸,驿马刚出树林就踏进了浅浅的水中。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周衍环顾四周,就看到小湖对面炊烟袅袅。
周衍眼睛一亮,拿出望远镜往那边看去,只见离岸不远便有一个避雨处。
那是一栋破败的不成样子的旧世界房屋,到处破开大洞,被荆棘和藤蔓包围。
唯有一间屋子尚算完整,但也没了墙壁,像是一个四面通透的亭子,
那炊烟正是从屋子中升起,里面有一男两女围在篝火边,三只机器人则在忙碌,搭建帐篷,伐木做墙。
周衍心中一喜,放下望远镜,心道此行真是顺利。
正要绕过小湖前往会和,便看到数十匹出现在了科考队左右林间,不疾不徐、极富耐心地围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