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回头瞧了他一眼：“林君……”

　　林直树点点头：“没关系，既然特地来找我，那就请进吧。”

　　老板娘换回熟稔世故的微笑，招呼着黑衣人：“各位请坐，喝茶可以吗？咖啡还没来得及煮……”

　　也不等回答，便收拾了碗筷，从柜台下拿出几枚红瓷杯，超市常见的品牌茶包放进去，冲了热水，端上吧台。

　　“请用。”

　　“多谢。”短发女子说。

　　她身后的黑衣人也不接茶水，也不说谢谢，像柱子般立在原地。

　　“这是我的名片。”短发女子递过一张深绿色卡片。

　　直树捏在手里，打量起来，正面一行大字，“天宝株式会社”，下面地址极为奇怪，“东京海洋大学6号馆”。

　　为什么大学内部会有企业地址？

　　翻过来是职务和名称，

　　“深田由美调查一番队队长。”

　　调查队，调查什么？海洋大学……探索大海吗？

　　“深田队长？”直树念叨。

　　“正是我。”深田由美说。

　　“你有什么事情要调查呢？”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既是作为私家侦探，询问对方目的，又是在问对方具体工作。

　　深田看了眼老板娘，她正站在两人中间的柜台里，认真擦拭着玻璃口杯，注意力似乎完全没在这边。

　　或许在人家的地盘不好说什么，深田没有让她回避，自然地翘起二郎腿，宽口西裤腿下，细长的鞋跟宛如尖刀。

　　“我要拜托你找一个东西。”

　　“什么？”

　　“一本黑色笔记。”

　　“黑色笔记本？”直树一怔，预感不妙，试探着问：“日记吗，还是记录了商业机密？”

　　深田推了推墨镜，忽然一笑：“都不是，它很特殊，也很危险，具有神秘能力，能实现某些愿望，但需要付出恐怖代价……”

　　直树心一沉，暗叫不好，昨天和纱织分开时，总觉得哪里不对，还以为自己是舍不得那小丫头，现在才反应过来，纱织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得到能实现愿望的诡异物？

　　看看，这才多久，失主已经找上门了，看起来就很有势力……

　　然而本子已经送给死神琉克，哪里还能找到，这其中说不定牵扯有多深，还是装傻为妙。

　　“唉，”他长叹一口气，

　　“老实说，如果是平常，我肯定就接下这单生意了，但是你知道，侦探所的租金已经到期，下周就要搬走了，我得物色新的办公地点，老板娘也得搬家，一堆事，我给你推荐别人吧……”

　　“哦？你拒绝？”深田凑近了些，清淡的橘子味传了过来。

　　“我也不想，但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直树往后缩脖子。

　　“既然这样。”深田慢慢把手伸向西装内口袋。

　　不会要掏枪吧？

　　日本有很多很危险的社团，他身体的原主就是被某个社团成员扔进河里害死的，现在的直树对他们产生了极强的PTSD。

　　就在他坐不住时，深田终于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啪！”，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拍在吧台上。

　　“看看吧。”她说。

　　意外地是，一向不动如风的老板娘竟然停下擦杯，直勾勾望着册子，满脸震惊。

　　什么玩意？

　　直树凑过去，也瞬间呆住。

　　那上面写的是：不动产登记权力情报。

　　“这是……”

　　“这栋三层建筑的房契。”

　　深田由美口气很寻常，就像讨论的是发型。

　　“原来……是你们要收购这栋建筑？”老板娘突然插话，有些失态，但反应很快。

　　直树也清醒过来：“为什么？”

　　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拿出房契？还是为什么收购建筑？还是为什么要找黑色笔记本？

　　总之，整件事的走势，忽然多了股阴谋的味道。

　　但深田却很清楚他的问题。

　　“我们已经找过纱织了，那孩子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纱织……

　　这些人并不是瞎猫来撞死耗子的，她们知道笔记本如何流转的，接触过那些人。

　　她们目的很明确，就是来找直树的，可笑的是，直树竟然还妄想装傻……

　　只是，纱织嘴硬，这句话蕴含了很多信息，譬如不肯供出直树，譬如经过了拷打……

　　直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头盯着深田，一股异样的沉重和晕眩压了过来。

　　其他黑衣人见状，猛地同时立起，高木凳摩擦地板，“哗啦哗啦”，纷纷作响。

　　“你找她干什么？”直树问，音调有些闷闷的。

　　“傻问题。”深田嗤笑：“当然是因为她拿走了笔记本。”

　　“哦，可你并没找到，对吗？纱织是个傻子，你不应该和她一般见识。”直树说。

　　深田摇摇头，掏出手机，播出一个号码，“叮铃铃，叮铃铃”，很快，那边接通了。

　　“队长。”一个粗哑的男生说。

　　“让我们的直树先生，看看纱织女士的状况。”深田说，很快，她满意地点点头，将手机屏幕翻转，展示给直树。

　　直树望着电子信号传输来的景象，恐惧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屏幕里，纱织正痛苦呻吟，头发凌乱，眼睛外翻，白色瞳仁露出，满脸深红溅射状的血痕，就像水包从楼上扔下，“啪”，砸出的痕迹。

　　一拳把鼻子打出血，然后一拳又一拳，把鼻子打扁，把血迹砸满脸。

　　“啊——”“啪——”老板娘失手打碎杯子，捂着嘴巴，眼中全是惊恐。

　　纱织和他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但这傻瓜就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直树，可就像她说的那样，喜欢不是罪，不应该受到如此惩罚。

　　直树产生强烈的不忍，攥紧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认真的吗？”深田笑了，牙齿白如瓷：“既然你诚心问了，我就大发慈悲……让纱织再对你说一遍，动手！”

　　话语刚落，屏幕里，一掌大手如同蒲扇，左右翻飞，狠狠甩在纱织脸上，血滴如雨飞溅。

　　“啪！啪！啪！”

　　“说，笔记本在哪里。”

　　“呜呜呜……我……不知道……”纱织哭喊着。

　　“住手！”

　　“够了！”

　　直树和老板娘一起喊道，不同的是，老板娘声音里是心疼，直树声音里则是愤怒。

　　“好的，遵从两位的意愿。”深田依然保持手机通话状态，把它放到地契旁边。

　　纱织不再挨打，却像冬天雪地里的小狗，瑟瑟发抖。

　　深田不再说话，直树也不说话，老板娘也不说话，居酒屋里，粗重的喘息不知从哪里传来，屋顶的喇叭，哼着淡淡的流行音乐：留在我身旁吧，曾经紧紧抓住我的你……

　　“你到底要什……”直树话到一半，看到深田冷酷的微笑，连忙改口：“你要我做什么？”

　　“人类的交流充满无意义的废话。”深田摘下墨镜，眼眸明亮，眉毛如剑般斜刺，颇为英武。

　　“我进来时，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要那个黑色笔记本。”

　　“已经没了。”直树说。

　　“你可能还不明白。”深田摇头：“这栋房产能让你在东京衣食无忧，纱织的安全，也由你来决定，只要你肯归还笔记本。要知道，它给你的，根本没有这么多，太贪的话，小心一无所有。”

　　“我没有骗你，纱织也没有。”直树咽了口唾沫：“那个笔记本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话到最后，他忽然想起死神琉克的神情，又有些没底气。

　　“你是说，你绝对不肯归还喽？”深田笑容终于消失：“你确实不在乎父辈的侦探所，不在乎小丫头的性命？”

　　老板娘望向直树，眼神中闪动许多不明意义。

　　直树摊手：“你不明白，那傻瓜丫头许了些没头脑的愿望，那笔记本要杀死她。”

　　“我为了救她，也连续许了三个愿望，那笔记本也要杀我，然后……我通过某种办法，让它消失了，明白吗？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实现愿望的笔记本了！”

　　深田缓缓站立起来，在高跟鞋的加持下，她竟然不比1米8的直树矮。

　　“这么说，你果然能通过卡牌抹除诡异物……”

　　直树如遭雷轰，虽然不完全对，但她怎么会知道？

　　“……就像监控里显示的那样。”她说。

　　原来如此，直树傻眼，太大意了，竟被人发现关键秘密……

　　深田从直树的表情中确认了答案，但她并没有因为笔记本的确消失而失望。

　　“这么说，你能消除任何诡异物？”

　　“额……”直树踌躇。

　　等等。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就是要直树帮忙消除别的诡异物了！

　　纱织和房契，都还有转机。

　　“当然，没错，我可以……”

　　直树在胡说八道，卡牌能收集诡异物，但并非百无禁忌，就像黑色笔记本，即便被收集，依然能纠缠他，并差点杀了他。

　　如果有其他相关人在场，笔记本肯定能持续产生影响。

　　只有“臣服”于他的诡异，被收集后，才不会再伤害他，伤害别人，但这些，来不及说了。

　　救命要紧。

　　“好！”深田说：“本子没了，也无可奈何。你帮我一个忙，压制某个诡异物，只要做到，黄金般的房契，纱织，都归你。”

　　“嗯……”

　　代价呢，会多危险？

　　直树正思索，恰巧对上老板娘伊藤百合子的眼神。

　　她的全部希望也都寄托与居酒屋。

　　深田接着说，一字一句，语气坚定，

　　“当然，如果你拒绝，房契和纱织自然会消失，并且我可以保证，你会被关到东京地底，一辈子和老鼠作伴，永无天日。”

　　直树看了眼深田决绝的面容，手机里的憔悴的纱织，轻薄却价值万金的地契，以及满眼期盼和担忧的老板娘。

　　和老鼠为伍吗……

　　十分令人害怕，

　　纱织令人担心，

　　三层楼房的地契，在东京可以滋润地活一辈子，想象你在沪上市中心拥有一栋三层楼，而且包括土地产权，那将意味着天龙人般的人生。

　　这地契令人心动，。

　　但是，他不太喜欢被威胁，尤其不喜欢被美女威胁。

　　救纱织，不代表要按照深田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能力。

　　“啪！”

　　直树自虚空中连抽三张卡牌，藏在右手中，金色定身，蓝色回San，红色群攻。对方一共1，2，3……8个人，包括深田在内。

　　他不需要干倒所有人，擒贼先擒王，只需要拿住深田就好，虽然还不清楚深田是何种的诡异能力，但刀架在脖子上，什么能力都白搭。

　　“我说……”深田似乎察觉到异样，想说什么，一开口，直树猛地扬手，“嗖嗖嗖——”

　　左手中，7张普通卡牌如飞刀般，贴着深田飞头，画出条条弧线，宛如制导导弹般，精准激射向7个壮汉。

　　“唉哟！”“哐当！”“妈的！”嘈杂的骂声中，黑衣人手中暗暗抓着的枪支，“乒铃乓啷”掉落在地。

　　“哎呦！”老板娘惊叫一声，后退两步，对眼前的突变心惊不已，

　　直树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不一般，每只手都像打了石膏一般，固定不动。不论那是什么，都很危险，

　　但他瞬间便消解了这种危险，解除敌人最棘手的武器后，剩下的，就只有眼前的“小白兔”深田女士，

　　两人默默对视，就像高手之间气场的比拼。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一名黑衣人偷偷弯腰，想去捡枪。

　　“嗖——”“噌！”

　　两种声音同时发出。

　　一种声音，是扔向黑衣人的普通卡牌，划过对方的额头，切开汗珠，瞬间旋进木质地板上，距离切掉手指只有一根头发的距离。

　　另一种声音，是扬出黄色卡牌，堪堪架到深田脖子上。而深田刚刚想要掏出一把手枪。

　　“深田女士，虽然纱织和我不算熟，但还是希望你能放掉她，以安慰这张躁动的卡牌。”直树阴沉着脸。

　　“我可以随时放人，但你护不了她一辈子。盗窃天宝株式会社的财务，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得付出代价。”深田说。

　　“你肯定有办法的，一番队队长。”直树说。

　　“我没有任何保护纱织或者你的办法，认命吧，林直树先生。”深田说。

　　直树手用力，卡牌如切豆腐一般切进深田的脖子里，一股鲜血流出，周围的黑衣人表情开始慌张。

　　“那么，我们三个只好一起下地狱了，队长女士。”直树说。

　　“或者，你可以再救了纱织后，在这栋三层建筑里纵享荣华富贵，如何？”深田说。

　　“那还要队长女士指条明路啊。”直树说。

　　“我早就说过了。帮助我们，执行一件任务。”深田说。

　　“我也说过了，我不喜欢被威胁。”直树说。

　　深田神情自然地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此刻刃在脖子上：“任务非常危险，我必须确定你有对应的能力。所以我和手下们的动作粗鲁了一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亏是队长，态度转变的看不出丝毫痕迹，就连直树也佩服不已，比自己遇到危险时还能“跪”，“跪”得还更快。

　　“我很欣赏你的态度，但我并不是很想和你合作。”直树说。

　　深田斜眼看了看桌上的地契：“那么，和数亿日元的地契合作呢？”

　　直树也看了眼地契，又看到老板娘紧张的神色，内心不由动了：“它倒是很美妙的，但我改怎么信任你呢？深田女士。”

　　深田不卑不亢：“这是素人对侦探大金额蛄蛹，我可以直说，任务对你对我都同样危险。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不会有人再以这么多钱雇佣你了，你知道的。”

　　确实如此，平常就算找只猫，对直树来说，都算“大案要案”了。

　　嗯……

　　雇佣关系听起来靠谱多了，虽然对方的来路不算靠谱，但毕竟，自己作为侦探，平常的客户，基本都很古怪。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关系了，他得尝试信任自己的客户，信任深田，但再次之前，必须试探一下。

　　“万一任务失败，我死了……就算没死，你赖的报酬的话，我也会很苦恼。”直树说。

　　深田笑着说：“我们没必要搞押金那一套，这本地契，我压根没打算带走。你可以把它交给值得信任的人，譬如说，这位美貌的老板娘。”

　　哇！果然大放！直树真的心动了，他看了看地契，又看了看老板娘，

　　伊藤百合子满脸不可思议，但眼中也是一半担忧，一半期待。

　　“怎么样呢，林大侦探，这起案子，你接吗？”深田语气悠长。

　　“接……”他刚想答应，又想起一件事：“纱织怎么办？”

　　深田说：“我没给你押金，而是付了全款，你是不是要留点押金给我呢？”

　　有道理，直树思考一阵，终于点头：“好，我接了。”

　　深田笑得更灿烂：“太好了，有你帮助，任务一定成功。浅川，你留下，其他人跟我走。”

　　直树一愣：“为什么要人留下？”

　　深田说：“你信赖老板娘，我不信，我都派个人，看住这地契，直到任务结束。这期间，老板娘是自由的，只受监视，不受束缚。”

　　嗯……

　　直树沉吟，这听起来，条件怎么和刚开始差不多呢？

　　“直树君！”伊藤老板娘突然开口，声音清脆，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突然又有些局促。

　　“怎么了？”直树看得好笑。

　　“我会没事的，放心吧。”伊藤老板娘摇摇红唇，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地契的。”

　　就像保护好夫君遗留的酒馆，是吗？

　　直树在心里问，

　　“女中豪杰。”深田竖起拇指：“怎么样呢？直树君，想好了吗？”

　　直树在心中权衡利弊，

　　终于，他下定决心。

　　“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