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欧阳嘉靖上马加鞭，疾趋数里，沿途遇着难民逃奔，便留心探望。眼中只有那蓬头跣足的妇女，并没有娇滴滴的夫人，他心里很是焦急。在难民堆里七进七出，都不知行了多少路程，但见遍地苍凉，杳无人迹。

　　他坐在马上，忍不住号哭道：“我的夫人啊，你难道已死了么？”随哭随叫，顿引出一个人来，上前扯住缰绳，俯视之，乃是一个白发老妇。嘉靖道：“你做什么？”

　　老妇道：“小主人，你难道不认得我么！”

　　嘉靖拭目一看，方认得是与妻偕行的老妇，忙下马问道：“我夫人尚在么？”

　　老妇道：“方才是同逃出来的，但被军民一挤，竟离散了。”

　　嘉靖跌足道：“如此奈何！”

　　老妇道：“大概是还在这地方附近的。”

　　嘉靖也不及上马，忙牵着缰绳随老妇同行。四处张望，见河边坐着一个女子，临流啼哭。老妇老眼昏花看得不清，遥指道：“她可是么？”嘉靖闻言，舍了马，飞似的走到河旁，果然坐着的女子，是日夜思念的穆尔清！便牵着她手道：“我的夫人啊，你为我受苦了！”

　　穆尔清见丈夫到来，心中无限欢喜，那眼中的珠泪，反较前流得越多了。欧阳嘉靖也洒了几点男儿泪，便道：“走，我们回去吧！”遂将穆尔清扶起，循原路会着老妇，当将穆尔清扶上了马，自与老妇步行回营。

　　这时候，欧阳嘉庆等已带部众数十名，前来寻兄，途中相遇，甚为欢喜。武烈、无羡两部长出来相迎，统为庆贺。欧阳嘉靖称谢不尽。于是大开筵宴，畅饮尽欢。夜间便把那掳来的分了赃。话说欧阳嘉靖恰看上两个六五岁的小儿，名叫曲儿和不二，两人都面目皓秀，衣履鲜明，口齿亦颇伶俐。

　　嘉靖携着他俩道：“你两小子，颇为可爱，我就收你们做养子吧！”

　　两小儿甚是聪明，便呼嘉靖为爹爹，穆尔清为娘。

　　次日，司马无羡、司空武烈合议，把所得的牲畜器械等，作三股均分，欧阳嘉靖应得一股。嘉靖却说道：“您两人都是我的叔父辈，今怜我穷苦，兴兵报仇，所以北幽部被我残毁，我的夫人也得生还；两丈鸿恩，铭感无已，何敢再受此物！”司马无羡不从，定要给他，欧阳嘉靖辞多受少，方无异言。于是拔寨起行，把俘虏带了回去。

　　行至一大旷地，就将大军驻扎。司马无羡对嘉靖道：“你幼时我便识得你，曾在这处，带你游戏，现虽相隔多年，你我交情，应如往日！我就在这处设下营帐，你我彼此共聚些时日，岂不好哉！”嘉靖大喜应承。

　　时当孟夏，草木阴浓。司马无羡与欧阳嘉靖揽辔出游，越山过岭，到了最高的峰峦，两人并马立着。无羡扬鞭得意道：“我看这山林地方，野兽虽多，恰没有绝大之猛兽，若有了一头，怕不将羊儿牛儿吃个干净！”

　　嘉靖含糊应和，回营后对着母亲公孙绿荷，把无羡所说的话，述了一遍，随道：“我岂是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一时不好回答，特来问明母亲。”

　　公孙绿荷尚未及答，穆尔清道：“这句话，便是自己想作那猛兽呗。有人曾说他厌故喜新，如今咱们与他相住已久，怕他已有厌意。听他的言语，莫非要图害我们？咱们不如见机而作，趁着这交情未绝的时候，好好地道别，怎样？”公孙绿荷点头称善。

　　嘉靖听了妻言，隔宿便去找司马无羡道：“我母亲欲返视故里，我只好奉母亲命，伴着了去。”

　　司马无羡道：“你想回去么！莫非我待慢你不成！”

　　嘉靖忙道：“这话从何处说来？只是暂时告别，后再相见！”

　　司马无羡道：“要去便去！”

　　嘉靖应声而出，随即点齐行装，与母妻弟妹等，领了数十名随从，即日启程，回莫桑河去了。

　　嘉靖这时部从较多，牲畜亦众，遂蓄着大志，整日里招兵养马，想建一个大部落起来。自是从前散去的部众，亦逐渐归来。欧阳嘉靖不责前事，反加优待，因此远近闻风，争相趋附。到三四年后，欧阳嘉靖帐下各部族，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大众遂推戴欧阳嘉靖为部长，分职任事，王者之风渐渐吹起。

　　话说嘉靖为部长不出两年，在一处地方，为了夺马之仇，伤着两边友谊，竟闯出一场大战祸来。

　　那地方旧为欧阳延顺所居。欧阳延顺是为蜀国先王欧阳安国的长子，而欧阳安国为欧阳延平之叔，所以欧阳延顺应即为欧阳嘉靖之叔父辈。他常令部众牧马野外，忽来了别部之人，将他马夺去数十匹，部众不敢胡乱抵敌，前去报知欧阳延顺。欧阳延顺愤甚，忙出帐外，持着弓箭，只带几人追赶前去。自朝至暮，行了数十里，天已傍晚，方见有数人牵马前来，那马正是自己的牧群。因念众寡不敌，静悄悄的跟着后面，等到日色昏黑，他却抢上一步，弯弓搭箭，把为首的射倒。蓦然间大喊一声，山谷震应，那边的人，不知对方有若干人，霎时四散。欧阳延顺将马赶回。

　　而那被一箭射杀的人却是司马无羡堂弟。司马无羡闻报，不禁悲愤道：“好一个欧阳嘉靖！忘恩负义，我已思除灭了他。今他的族众，射杀我阿弟，此仇不报，算什么男人！”随即四处遣使，约了姑苏部、克山派系，及邻近各部落合兵两万，杀奔至莫桑河来。

　　欧阳嘉靖得这战报，连忙纠集部众，把所有的亲族故旧，侍从仆役，统行征发，共得了一万多。连老母亲公孙绿荷，也著了戎服，跨着骏马，偕嘉靖起行。

　　到了战地旷野，遥见敌军已逾岭前来，如电掣雷奔一般，瞬息可至。欧阳嘉靖忙令各军稳住阵脚，严防冲突。说时迟，那时快，这边的部众，方才立住，那边的敌军，已是趋到。两边仓猝交战，凭你欧阳嘉靖勇武，也抵不住那锐气勃张，冲锋敢死的敌人。嘉靖知事不妙，且战且退，不意敌人紧紧随着，你退我进，直逼至杜江河畔。嘉靖各军，驰入一山谷中，由欧阳柏元断后，堵住谷口，方得休兵。当下检点部众，伤亡的恰也不少，幸退兵尚有秩序，不致纷散。嘉靖怏怏不乐，这时柏元献议道：“敌人此来，气焰方盛，利在速战，我军只好暂让一阵，休与角逐，待他兵劳力衰，各怀退志，那时我军一齐掩杀，定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