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诛杀希明王一党之后，靖乐帝追赠武荆王为忠安王，升御堂静为卫勋将军。而西野观亦被希明王所害，却未蒙褒谥。

　　西野观之女上笺与百里思成并众宰执道：“妾之先人，忠事二朝，平楚伐齐，并著伟绩，并无过失。今为谗臣所害，受枉族诛，非妾独悲忠冤，举朝亦皆怜戚。幸今圣明烛奸洞伪，典宪正刑，枉情少豁，亡怨未消。今武荆王已蒙恩赐，妾先父名谥未显，合朝无言，春秋之义，其咎何归？乞请明公与诸执事平议而信之。有幼弟二人西野文翰、景耀飘泊在外，恳宥其罪，俾获归宗继祀，以全忠孝，望九泉之下，无含屈之魂。”

　　百里思成等见书，叹道：“是吾辈之过！待人鸣而后言之，大义何在？”

　　次日上朝，奏知靖乐帝，追谥西野观为太尉蓝令公，命其子西野文翰袭爵食其禄，以次子西野景耀为将军；加封欧阳承宇袭武荆王之职。

　　帝以百里思成有平难之功、旌忠之能，封武津公，开府同理国事。思成惧帝后妒狠，机变难测，不敢受职，上表再拜辞谢。

　　帝后亦畏百里思成性直，不喜附会阿谀，见其辞职，即欲乘此以罢其权，乃对靖乐帝道：“既然太傅不愿为官，当从其请，俾遂高志，何必苦留？况且朝中文武如林，岂皆无可以辅政之才？”

　　司徒一心道：“百里思成柔而多智，忠而且直，智谋深远，若使在朝，必无妄为之事，不可去之。”

　　帝道：“卿言是也。”

　　帝后道：“人历盈满，心志多易，焉能知其善始，又克善终？”

　　令狐珣又道：“百里思成族孤无党，儒雅清和，人皆悦服，又多经纬，素性不刚，上无逼主之嫌，下无虐民之咎，进无朋党之附，退无宗戚之援，正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之人。依臣愚见，委以朝纲，使秉钧轴，不许辞职，政事必有可观，太平可翘首而待。”帝从之，遂不允百里思成之辞。

　　思成复上书于朝道，言辞垦恳，另荐耶律碧以代己位，靖乐帝不能决。

　　令狐珣力劝道：“若容百里思成辞去，则社稷无望太平。”

　　靖乐帝乃下敕，以百里思成为太宰，耶律碧为太傅。二人见前执政者受此品秩，而拓跋钧、武荆王皆不善终，遂辞名号，惟以司空旧职领事，帝从之。

　　且说从前某年岁大荒，关中内外，万里皆然。人民流窜过半，闻知霸州中颇熟，皆相继入霸州就食度活。

　　有大户左丘望巍广为留纳施粮，以后流民感念其德，皆推左丘望巍为众之首长，有事则托其主持，有争斗则托其辨析，有缺欠则问其赡给，有盈馀皆予其收管，资储大积，万众支消有裕，倚山结囤，住连百余里。

　　官府怪其广纳无籍之民，行文与左丘望巍，令逐还乡，如不散去流民，即抄其家，并诛流众。

　　流众此时又不肯离去，左丘望巍又仗义不肯逐，众至数万，日夜不散，有精勇者万余，千夫敌者五十有多，能冲锋破阵、弓马娴熟十数人，遂乃据地抗拒官兵收剿。

　　更有弟二人左丘流宇、翔空，皆有武勇材略。左丘翔空品性好侠，尤有英雄拔萃之状，州党之人多附之。

　　前因东阳元康作乱，关中之民，见岁又荒，兵火又炽，避乱流移入霸州者数万家。左丘兄弟亦如往，凡有贫乏饥饿并疾痛者，兄弟皆赈给调治之。众等悉倾心归戴，尊望巍为主，凡事皆禀命而后行。

　　其后流民越多而粮无继，左丘望巍为之上书申奏朝廷，求寄食他郡，以救民命，待兵静岁熟，还归故土。

　　有司代为转奏，靖乐帝召群臣廷议其事，太傅百里思成道：“今流民甚众，初来乞活，未宜他行。宜遣一官持节安慰，监察动静，只不可使入徇武关。徇武关乃险要之关隘，流民一入，见其中宽可居止，富可济渡，即不思去，逐亦难动。且闻其众至数万，一朝为乱，有险可据，则难以平之。况霸州等地富饶，莫为流贼所得。”朝议皆以为然。

　　靖乐帝遂钦差公山涛持节巡按霸州，安慰流民不许生乱，连路将榜文张挂，晓谕流众。

　　榜云：

　　奉敕巡按监察御史公山涛，晓谕求食百姓，虽云汝地颇遇兵荒，不过天道人心一时之变，自来无久。乐极悲生，否须复泰，反掌可待，万古不易之理。汝今聊见小迍，即便抛家弃祖，远流外地。且有土地，各有人民，今日之丰，亦防他日之嫌，岂容外人夺扰以甘自耗？第以霸州之民念悯同类，不忍弃之不理，今既侵晞霸州，何得又思他郡？今特持节至此，抚训汝等。泰宁王大军已出，景维王之兵后至，东阳元康之乱不日剿平，兵锋必静，天道自有好还，来春必熟。示仰众等各宜收拾还乡，守管旧业。榜行如悉，莫得再留，吾当入朝请发钱粮，前来赈济。待至来秋，自然复裕。休得违令，设有不遵，定行诛戮。

　　榜挂，流众看之大骇，皆相率至左丘望巍面前相议，道：“我等因故郡荒馑，胡蛮反乱，故避难此处而来，途中若无首长相顾，皆作沟渠饿莩。出万死一生，始得安止，今官府又欲逐发还乡，且赈济之言，尽是虚张恩惠，将何以为支给而得生还？”

　　左丘望巍道：“驱逐之言，还是唬吓我等，但只不许搅扰他郡而已。”

　　左丘流宇道：“如若则只此霸州之地，亦难存活民众，奈何？”

　　有流民上官靖世道：“此事还要首长大人为之筹画方好。”

　　望巍道：“朝廷官府不容，如何强得？有计亦难施。”

　　翔空道：“我有一计，闻知御史公山涛为官虽称清寡，却平生性贪而狡，汝众虽然弃家而来，钱财便少，其土出绒毡裘革、貂貉狐裘细宝等物，必定有之，各莫悭吝，凑将出来。待我把此金银添上，拣选好物，送去与他，求其权放吾等入安州，度活年把，待有盘缠，自然还乡去。”

　　众人听言大喜，于是但有带得珍珠宝物、貂绒细缎者，争相将出，共有百金之值。

　　左丘望巍乃亲自送去，禀告公山涛道：“昨审其所来流民，皆是遵守国法，不从贼反，甘自流离至此，以全残喘，实有忠义心者。为因霸州不能容众，吾故上书有司为乞请霸州、安州闲空之地，使彼开荒耕种，聊度目下之命。待探得故乡稍熟，即便俱归，谁有不念祖宗故地者？不想朝廷反委大人来此发落他们，众人尽皆号天叫苦，言有来的盘缠，无去的支用，悉皆饿死于途中。今众等思家业已失，贼寇未宁，实然进退两难。今小民等以为大人特特为小事屈尊至此，众人贫窘，无甚者敬，只有这些小土仪，聊献殷勤，望求大开天恩，宽容无告之民，聊住一年，得救危命，则大人恩同覆载，功德不浅。若是关中平静，年熟得收，那时不去，小民愿从重法，以正诳上之罪。”

　　公山涛见了许多异地难得之奇物，心中大喜，即命收了。又看左丘望巍人才可敬，乃命其起身，对之道：“吾查得你们原是霸州之人，乃是世家子弟，今众流民皆随你，我尚未曾赈赏钱谷，反又生受众人馈礼，本欲回还他们，看此土产之物，皆是中原难以易得，为我之所喜爱，待吾申奏朝廷，颁赐赈礼以答汝等。”

　　左丘望巍道：“望大人凡事方便，得活众命，方感大恩。赈赏无过苟度月馀而已，望大人怜之。”

　　公山涛道：“你且回去，我与你申明此情，倘获朝廷听允，则众人皆可无虞。若有为恶不法，罪在你们身上。”

　　特道：“如有不遵大人之教训，小人甘当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