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
出了门,绕过两个弯,就可以到那孩子家。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夜色的乡村风景,有着难以言说的静谧和柔美。就像一切山、树、水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玉。薄的只要高声说话,都会令之破碎。孙菁走在前头领路,边走边低声说:“师兄,你对稷下学宫的人偶很了解吗?”
“很?”
沈白的反问满是戒备。
“就是感觉。”孙菁迟疑。
“如果你要这么问的话……”沈白撇了撇嘴,说,“我只能告诉你,书中自有黄金屋,小师妹。在山阴宗的这三年,我没练过一天剑,你说我每天都在做什么?三年不习剑,读遍黄金书。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收获吧。”
孙菁没再说话。
来到屋外,也没敲门。沈白伸手勾了勾,屋内的门栓便自行起开。沈白推开门,向孙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屋内,大约是在责骂孩子的不懂事,一家三口人都还没有睡下。见到突然闯入的两人,男人当即站起来,把妻儿护在身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白和孙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沈白后进屋,顺手关上门,贴上一张隔音符。这样一来,屋内的人叫破喉咙,外边的人也听不到了。
“你们……”男人迟疑开口。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沈白给自己找了个坐的地方,“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们……”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的是女人。
还是戒备,以及害怕啊。还在说话的沈白就这么被人打断,有些尴尬地挠着额头,想着。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沈白问。
夫妻俩对视一眼,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王大柱!”
“大柱啊……这样的名字太粗俗了。”沈白起身,来到两人身前,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不动声色地揭下追踪符收入袖中。“这孩子根骨不错。从今以后,就改名王竹吧。等他六岁,你们把他送到春秋阁去。只要入了春秋阁的山门,你们便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也会多一个人照应。”
夫妻俩不明白沈白为何突然说这些话。但听到有人夸奖自己孩子,做父母的总是高兴的。做母亲的有些疑虑,问:“仙师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孩子,有加入仙门求道的机会?”
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能够加入宗门,便是鲤鱼跃龙门。自己的出身不再影响以后的发展不说,家里也少不得会被宗门关照庇护。十里八乡的,做父母的比当了朝廷的官儿还要荣耀。可想而知,听沈白提起这件事儿,夫妻俩是何等的心神荡漾。
沈白起身,回到之前的位置。
“这孩子资质不差,有很大几率能够选入春秋阁。若是我为他修书一封,说不定春秋阁人会看在同时仙门情谊上,对他再宽容几分。只是——”
不待沈白说完,做父母的当即就拉着孩子跪下了。
“听到了吗,王竹!仙师说愿意为你向宗门求情,你还不快谢谢仙师!”
“谢谢仙师。”
孩子也是乖巧,听了父母的话,连忙磕了几个头,口头称谢。
看着这一幕,沈白有些哭笑不得。这俗世的人情世故,总给人几分诧异的感觉。莫非,他们认为这样做能让修道之人心软几分?沈白也没有扶三人,平静地说:“问题不在孩子,而在你们。你们俩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回答?”
无论多正直不屈的人,为了孩子,也往往愿意做违心的事儿。这条法理,是亘古不变的。
听了沈白的话,原本坚定如千年玄冰的两人,竟有些迟疑。
沈白于是又说:“我已经在屋内设了禁制。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有我们五人知道,绝不会传出去。你们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事后,也没人会知道,我们从哪儿得知了这些事情。”
父亲捏了捏孩子的肩膀,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说:
“仙师,您请问吧。”
沈白侧头看了身旁的孙菁一眼,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撬开了两人的嘴。站在沈白身后的孙菁,也露出愉悦的笑容。原本,她只是问问沈白,并没有一定要沈白同行。但如今看来,多一个人,总是好一些的。
沈白这才将三人扶起,柔声问:“陈二狗是村里人吗?”
“是。”
说话的是丈夫。
“他父母还在世吗?”
“不在了。”
“怎么去世的?”
“前些年,有一年灾荒。为了缴纳给官府的赋税,陈二狗的父亲上山捕猎,反被野猪给祸害了。他母亲为此忧郁成疾,不久也去世了。”丈夫想了一会儿,认真诚恳地回答道。
“那他有娶亲吗?”
“这……没有……”
“为什么没有?是陈二狗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是他看不上这乡下的姑娘,嫌人家俗气?”
“都不是。”这次回答的是妻子,“陈二狗很勤劳。他父亲死后,家里的几亩水田,都是他一个人在侍弄。村里有不少姑娘,都对他有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门提亲的人家,没有一个最后成了的。”
“是吗?”
沈白脸上的笑意渐浓。他看着两夫妻,从男人的脸,扫到女人的脸。又从女人的脸,看到男人的脸。一直看得两人头皮发麻,沈白才冷笑一声,垮下了脸,沉声道:“如果陈二狗没有娶亲,我为什么在他家里,发现了很多女人用的东西?”
此话让夫妻俩俱是一怔。
丈夫看看妻子,妻子看看丈夫。他们明白这件事无法抵赖。妻子随后赔笑道:“这谁知道呢,仙师。陈二狗表面上看上去挺正直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后却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不知道从哪儿偷的东西来……”
乡下人的狡黠,带着孩子般的顽皮。
沈白没想给他们狡辩的机会。沈白从怀里摸出两块木牌,缓缓道:“你们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吗?这是两个死去的人的名牒。要我给你们念念上面写的什么吗……不用?真的不用吗……那么,陈二狗是谁,他住的房子又是谁的,你们俩真的确定,自己没有说谎?”
名牒,是一个人的身份证明,上面会记载一个人的名字,出生日期,居住地等简单信息。
一时间,空气陡然冷了许多。
明明是深秋霜冻的季节,男人和女人却汗如雨下,紧紧握住孩子手的手心,早已湿透却仍不觉。原来,一切的提问,都只是假象,面前的人早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白没有继续对两人施压。他向后靠在木桌上,一手撑着脑袋,问:“这两个死去的人,是你们村子的人,对吧?”
这一下,两人没了狡辩的余地,只能说了实话。
“杨雄是个好男人,踏实,肯吃苦。刘娟也是个好女人,持重,勤快。他们俩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是他们太倒霉了……”
“倒霉?”
沈白不可置否一笑,说,“杀了他们的人,就是现在鸠占鹊巢的陈二狗?”
夫妻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对于现在得到的这个事实,沈白没有太多的惊讶和意外。如他所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二狗杀了原本的户主杨雄和刘娟两人,然后将尸体藏在了地窖之中。
真正令沈白不安和困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沈白信手将所谓的名牒扔在地上。木牌跌落,弹跳两下,没了动静。一旁的孙菁可以看到,两块木牌上空空如也,并不是沈白所谓记载着一个人名字,生辰和居住地的名牒。原来,方才沈白只是在诈这夫妻。
沈白不动声色地轻敲着膝盖,仰头看着屋顶,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一定要想好了告诉我。我不会容许有人对我撒两次谎,你们最好明白这点。为了孩子,也为了你们自己……我想知道,为什么全村的人,都选择保持沉默,不肯站出来指认陈二狗?”
你们就有这么害怕他吗,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沈白的问题,男人和女人脸上,都浮现起一抹死寂般的苍白。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杨雄和刘娟,就是因为说出了这些话,才被杀的。但如果不说,两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过面前这人这一关。
良久,男人张了张嘴,似有所语。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额了一声,猛地双手抓向自己的喉咙。与之同时,男人的妻子和孩子,也做了相同的动作。这一幕是如此的怪异,又是如此的迅速发生,让站在他们对面的沈白和孙菁都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一道血线出现在一家三口的喉咙上。血液迸溅。三人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表情狰狞异常。沈白上前,一把抓住男人,向男人体内输入灵力。狂暴的灵力撕碎了凡人脆弱的经络,也暂时护住了男人的心脉。
“是……是……五……五……米……”
“什么五米?你说清楚!”沈白焦急地大吼。
男人的手一软,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直差那么一瞬,沈白就能知道最后的答案。他猛地抬头,目光憎恶地盯着墙壁,仿佛能够看穿看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