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恩公
一辆挂着苏字号旗的精美马车,在观月城大街上缓缓走着。
苏伯走在马车边上,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刚才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拦住那个年轻人进车厢。小姐连拖带拽地将他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小姐还没出阁,这夜半时分,孤男寡女同乘一车,要是给人看见,那小姐这清誉可就毁啦!”苏伯又是担心又是焦虑,边走边搓着手,时不时的侧耳听听里面的声音。
车厢内,苏梦灵正在小心翼翼地帮着李崇轲擦拭伤口,李崇轲身体绷的很直,一脸严肃的表情,眼睛闭着,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可是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很难说他自己心中波澜不惊。
苏梦灵边帮李崇轲擦洗,边小声啜泣低语。“都是我不好,害的大哥哥受如此重伤。这么好看的的大哥哥,要是落下伤疤可如何是好?”
说着话,苏梦灵转身在旁边的铜水盆里搓了搓手中的锦帕,擦拭下来的血污立刻溶解在水中,渐渐的原本一盆清水已然成了一盆血水。
苏梦灵皱着眉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突然间,她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随后发出了一连串干呕声。
干呕过后,眼眶中的泪水已经挂了下来,她不住的用小手在胸口自上而下地顺着气。
这时候,一只温暖地大手在她后背有节奏地拍打着,力度柔和且坚定,让苏梦灵感觉好了很多。
苏梦灵转头给李崇轲一个微笑,叫了一声:“大哥哥,我没事。”
“你怕这鲜血?”
“嗯,自从那次被虎妖伏击,看到家人和护卫被当场撕得血肉模糊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苏梦灵一抬眼,饱含泪水的秋瞳之中满是悲伤之色,“大哥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李崇轲弯下身子,目光柔和地对她说道:“不是你没用,那时候你才六岁,看到那种场景有这样的反应算不得稀奇。谁家六岁的女娃娃成天看到杀人的呀!当时,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非常的勇敢。”
一席话让苏梦灵破涕为笑,“真的吗?大哥哥当时真的觉得我勇敢吗?可我当时已经害怕地只会发抖了!”
李崇轲缓缓直起身子,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苏梦灵的问题。“六岁的孩子,看到杀人觉得有趣的也只有刘醉儿了吧。”他心里这样想到。
吱呀一声,马车停止了前进。车厢外,苏伯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到府了。”
苏梦灵一起身,撩开窗帘朝外面望去,李崇轲瞥见一座小巧且精致的宅院映入眼帘。苏梦灵脆生地答了一句:“知道啦!”
然后回过身来拉着李崇轲地胳膊就往外扯。
“大哥哥,咱们到了。我带你去见我爹爹,他也一定非常想见到你。”
李崇轲就这样被生拉硬拽地进了苏府。
苏府不大,进门一个一丈高地照壁上雕刻着一只精美的蝙蝠图案,周遭还刻有葫芦图案辅以装饰。
转过照壁,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子,院子中央青砖铺成的宽阔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竹子,时值隆冬,按理说应该有些竹叶枯黄掉落才对,可李崇轲边走边看却没有发现一张枯黄的竹叶,看得出来这苏家老爷是花了一番心思在竹林上边了。
穿过竹林便来到了正堂,此刻屋门打开,堂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冬雪梅竹图,画艺精湛,栩栩如生。
“看来这苏老爷是一个文人雅士啊。”李崇轲心中说道。
苏梦灵拉着李崇轲来到门厅之外,对李崇轲说道:“大哥哥,你先在这里喝茶,我进内宅换身衣服,然后去把爹爹叫出来与你相见。”
说完,对着苏伯莞尔一笑道:“苏爷爷,大哥哥就拜托你了,你可要好生照料他啊!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欢呼雀跃地窜进了内宅。
李崇轲和苏伯两人有些尴尬地相视一笑,苏伯一伸右手,说了一句“请进”,李崇轲拱手回了一句“叨扰了”,便迈步进了这厅堂。
苏伯引着李崇轲来到左侧客座,说了一句:“烟公子,老翁这就去那一套替换衣服给公子。稍等片刻。”
李崇轲看了看自己两只露在外面,白花花的手臂,连忙起身道谢:“今日是烟某失礼了。”
苏伯笑了笑,躬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端了一杯茶来到李崇轲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公子请用茶。”李崇轲还没来得及说谢,那丫鬟急匆匆地放下茶杯就离开了。
李崇轲看见那丫鬟转身离开地那一刹那,似乎在努力地憋着笑。
李崇轲此刻如坐针毡,比他之前在灵觉宫开大朝会,底下四宫宫主七族族长吵成一锅粥的时候还要如坐针毡。
茶,他自然是没有动。这三个月以来,不管是被人殴打贬低或者侮辱也好,还是饿肚子被人当乞丐驱赶也好,自己心中的一口气始终提着没有松懈。
可现在,身坐高堂,被奉为宾客,所有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可他心中的那口气,松懈了。
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云宫元君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的乞儿。
乞儿烟若均。
一声长叹,在四下无人,安静的厅堂之中显得格外的引人注意。
苏伯从旁门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套崭新的衣服。听到李崇轲的那一声长叹,脚步略微迟缓了一下。
“此人必然遭受了重大的变故,这声长叹让人不禁心寒呐!”苏伯听着这声长叹,来到了李崇轲面前。
“烟公子,我看你的身材跟我儿差不多,就自作主张拿了一套犬子的新衣。这是才做的,未曾穿过,还请公子莫要嫌弃。”说完,苏伯双手伸向了李崇轲面前。
李崇轲没有看那新衣,而是起身对苏伯施了一礼,询问道:“老人家,这衣服可是贵公子新年所要穿着的?”
苏伯低头看了一眼那衣服,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为了新年裁的布料,做的棉袍。不过,不碍事,他穿去年的衣服即可。”
李崇轲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老人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衣服烟某就不换了。还麻烦老人家帮我打一盆清水来,让我梳洗一下,再见主人家,可好?”
苏伯有些为难的说:“可刚才小姐吩咐让我好生照料你,你若是不换新衣,等下小姐出来看到,恐怕要责怪老翁啦。”
李崇轲坦然一笑,说道:“苏小姐那边我来跟他说,老人家大可放心。”
苏伯点了点头,把那套新棉衣收了起来,说了一声:“那我下去打水。”转身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回过头来,对李崇轲说了一声:“谢谢。”说完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苏伯带着刚才那个小丫鬟返回了厅堂,苏伯端了一个铜盆,那小丫鬟拎着一壶热水,苏伯站在侧门那里喊李崇轲过去。
李崇轲起身,缓步来到大厅边上的小房间,苏伯已经摆好了脸盆,那个小丫鬟正在往盆里倒热水,倒了一会儿还伸手进去试试水温。
见到李崇轲,苏伯展颜道:“烟公子,水已经备好了,请净面吧。”
李崇轲脸带微笑地嗯了一声,来到脸盆旁开始洗脸。
见到李崇轲满身的棉袍破破烂烂,两只袖子不翼而飞,那个小丫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的苏伯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吓得那姑娘立马收起笑容,低头垂手侍立在旁。
洗完脸,又重新束好冠的李崇轲,恢复了几分神气。回身过来对苏伯和小丫鬟分别施礼道谢。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鼻若悬胆,唇如涂脂,长身玉立,风流倜傥,让观者完全忽略了他的那身残破衣装。
小丫鬟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朗的男子,忍不住呀了一声,看到李崇轲视线移了过来,旋即脸红到了耳根,把头埋得更低了。
厅堂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苏伯提醒李崇轲道:“烟公子,老爷来了。”
李崇轲点点头,跟随苏伯快步来到大厅。站在客座前垂手等待主人家到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这老者穿着朴素但很儒雅,精神矍铄,步态稳健。身后跟着那个天真烂漫,笑颜如花的苏梦灵。
老者还没走到大堂中央,苏梦灵便冲到了李崇轲身边,边跑还边称赞道:“呀!大哥哥你洗漱好啦!你真好看。”目光又落到李崇轲破烂的衣袍上,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一把拉住苏伯的手,娇嗔道:“苏伯!不是都说了让你好好照料我大哥哥的嘛!你看他怎么还穿着这破衣服啊?”
苏伯刚想开口辩解,只听到大堂之上,老者一声呵斥道:“梦灵,哪个大家闺秀像你似的拉拉扯扯,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然后,那老者转过脸来,笑着对李崇轲说道:“小女被宠溺坏了,没规没矩地,让客见笑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老者的眼睛陡然变大,旋即泪水夺眶而出,两只满是褶皱的手颤颤巍巍地向前伸了出来。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恩公,恩公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