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又打瞌睡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刑梦柯的美梦，他下意识地板直了身体故作镇定地说道：“没，没有，只是......”

　　“行了梦珂，现在船长不在，你也不用那么拘谨。”

　　邢梦柯循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在海图工作台边，戴着眼镜的瘦高二副正在忙碌地工作着，毫无疑问他现在应该在为明天的航线作出规划。

　　“平时陪我的那名水手突然高烧不退，要你突然值这个班也是难为你了，毕竟是与正常人的作息相反，早点适应也好正常工作。”二副说话的时候还是在低头认真工作，手上的测绘工具一直没有停止使用。

　　“没关系，谁叫我是实习生呢，能多学习也挺好的。”邢梦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深呼吸将目光放向了面前雷达上的时间。

　　2：36，现在是凌晨，距离这次值班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船上实行的是干四休八的工作制，每四个小时就会有八小时的轮休。

　　正常情况来说，作为实习三副的他应该值的班是在早晚八点至十二点的时间，今晚因为特殊情况而多值了四小时的班，此刻的他只感觉身心俱疲。

　　唉，这该死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邢梦柯继续望向面前雷达上的画面。那夜晚专属的绿色荧光屏幕不停催眠着他，让他一次又一次濒临睡着的边缘。

　　在半睡半醒之间，意志总是飘忽的如同烟雾，难以控制，难以收束，无论他怎么努力，依旧无法忍住思维的发散，杂念的浮现。

　　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又有谁会去做这些自己毫不感兴趣的工作呢？

　　邢梦柯渐渐回想起自己自高中毕业之后的经历。本身就性格内向的他因为报错专业进入一处航海学院进修，在经过漫长的大学生涯之后，习惯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没错，失去了梦想与目标的他渐渐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变得越来越关心自己，别人的事情他没兴趣去听，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彻底成为了整个学院里的隐形人。

　　而现在毕业之后，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奔赴一家船舶公司实习。两个月之后也就是现在，他正在一艘航行在太平洋中部的科研船上。

　　但船上的集体生活更是让他感到畏惧，出于无奈他也只能为自己装上一副拘谨的面具，来掩盖他心中的不快。

　　邢梦柯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想法甩出脑外，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雷达屏幕上。

　　还是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吧，真睡着了又要被船长或者二副骂了。

　　因为是在深夜，瞭望已经不能成为很好的观测手段，只能借由雷达来关注周围的事态。

　　刑梦柯再次打了个哈欠，将自己十分之一的意识留在了观测上面。

　　这是在太平洋，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其他船只和岛屿，根本没必要认真观察。但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做这种无聊的工作......

　　刑梦柯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一想起来他还要继续保持这个状态长达一个多小时，他便有一种想要抓狂的感觉。

　　够了，真是够了！等实习期结束，我一定不会再考虑船上这无聊的工作！

　　使劲摇了摇头，刑梦柯继续观察起面前的雷达屏幕，却发现屏幕的东北方向出现了大量光斑。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没有的！难道我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刚睡醒不成？

　　不对，这里是在太平洋，航线周围又没有任何岛屿，怎么会出现光斑呢？一定有哪里不对！

　　“报告二副，雷达好像出了一些异样。”邢梦柯毫不迟疑地转身向二副报告，“030方向出现大量光斑，不知形成原因是什么。”

　　听到邢梦柯的报告，二副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却立刻起身打开了他身旁的雷达。

　　“嘶，这是刚发现的吗？”

　　“是的二副，这是一分钟之前发现的。”

　　“距离多少？会遇时间？”

　　“距离大概六海里，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就能会遇。”

　　“避不开了......”二副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那应该是片风暴区域，现在就算更改航线也走不出它的边缘部位，刚才我在雷达上粗略估计了一下它的范围，大概有十二海里左右。”

　　“那怎么办？”

　　“先出去看看情况。”二副推开驾驶室的外门走了出去，邢梦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外面风很大，大约有七到八级左右，夜间略带潮湿冰冷的海风让邢梦柯的意识瞬间变得清醒。

　　好冷啊……这是暴风雨要来了？

　　头顶已经被大量黑云占据，雨水只是在两人出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倾泻而下。

　　邢梦柯搓着双手，眼睛望向船头的方向。虽然说夜间的能见度很低，但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在那遥远的海天相连的部位，蓝紫色的闪电如同一只受惊的蛟龙一般上下窜动。

　　真是壮观，没想到海上还能看到如此奇景！

　　刑梦柯侧头看向二副，却发现他竟黑着脸，话不多说，转身走进了驾驶室。

　　“听着，马上拉响紧急集合，现在面临的事态不是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的了！”二副的表情严肃，至少刑梦柯从未见过这个儒雅随和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紧张的一面。

　　见到此景，邢梦柯只是默默点头，快速跑向驾驶台前拉响了紧急集合的号角。

　　一阵汽笛声响过，只是一分钟的时间，整艘船就变得灯火通明。两分钟的时间之后，所有高级船员包括船长统统到达了驾驶台。

　　“发生什么了？”船长将披上一半的制服上衣穿好，裤子却还是睡裤，他望向二副的方向一脸严肃地问道。

　　“030方向出现异常暴风天气，粗略估计平均风力在十一级到十二级左右，浪高超过十米，我们遇上麻烦了。”

　　“气象预报组呢？干什么吃的？”

　　“气象报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是......”

　　“算了，都是扯淡！”船长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发言，“传我命令，大副负责带领水手确保科研设备完好和研究人员的人身安全，将舱门全部关闭，确保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脑子一热。轮机长，你的人安排好确保轮机正常运转。二副和实习三副在这和我一起，二副雷达观测，三副罗盘驾驶，现在立刻就位！”

　　“是船长！”在一声令下之后所有船员全部如同运转的齿轮一般忙碌了起来。

　　整个驾驶台仅剩下刑梦柯和二副船长三人。驾驶台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了船内轮机运转的引擎声。

　　“二副，我要准确的会遇时间，还剩多少？”

　　“23分41秒”

　　“已经来不及了，来浪方向多少？”

　　“036方向来浪。”

　　“现在只能横穿了！三副听令，航向036，航速12海里。”

　　“是船长，航向036，航速12海里。”邢梦柯一边重复命令，一边将船的航向调向036方向。

　　在面临暴风巨浪的局面时，让船舶的横向受浪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船头正对来浪的方向。

　　这是刑梦柯在学院里混日子的时候勉强学到的知识，没想到第一次出海就用上了。

　　船长将驾驶台的灯关闭，通过瞭望窗口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暴风区域。

　　三十分钟的时间如同眨眼一瞬，这艘船已经驶进了这场风暴的涵盖区域，头顶的闪电在轰鸣，豆大的雨水疯狂地砸在驾驶台的前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起伏的巨浪让船在剧烈地前后摇荡着。

　　邢梦柯强忍住晕船的吐意紧紧握住罗盘旁的把手。

　　这样应该可以好些，晕船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刑梦柯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目光放向遥远的天际。

　　等等，那是什么？

　　一团蠕动的黑暗精巧地扭曲着光线，像是一位舞台道具师一样将遮掩视线的夜幕徐徐拉开。云层的中心旋转着逐渐褪去，在雨水与闪电的协奏下掀开一片夜空。

　　那是......暴风眼吗？

　　“船长！你看那边的天空！那是暴风眼吗？”邢梦柯沉静地说道，伸手指向那遥远的天际。

　　“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长的表情凝重，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不管那是什么，那里一定相当危险，这是我的预感。”

　　随后在刑梦柯的注视下，处于那暴风中心的部位，某种类似‘结构’的东西缓缓浮现。

　　最初是圆，大量的圆。没有发光，没有反光，只是以纯粹的圆形拓印在邢梦柯的视线中。圆形在天空中闪烁着，如同喷涌的泡沫一般前仆后继，堆成漫漫长涓，就连银河在它的面前都稍加逊色。

　　邢梦柯呆滞着望着天空，这是他从未见闻，甚至不曾想像的狂乱景象。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否真实。

　　那些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它们的数量已经令刑梦柯感到畏惧，早已超出他能够估量的范围。

　　无数‘泡沫’密密麻麻地堆积在邢梦柯的头顶，不停生成和消散。不久之后，整片夜空已经完全被它们所占据，再也没有一丝阻碍。

　　“船长，雷达失灵了！船长？”船长同样呆滞地望着天空，二副的话语没有能够让他回过神来。

　　“没想到传说是真的......我在海上从不迷信，但这次却是我亲眼所见。”船长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取出一根，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放在嘴边。

　　邢梦柯侧眼看去，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船上是禁止抽烟的，船长这是在干什么？

　　伴随着轻轻的叹息，船长口中的烟雾弥漫，散入空气消失无踪。

　　“在这片海的地下还有另一片海，而那应该就是通向那片海的‘门’。当我还是一名水手的时候，我就听闻我的船长讲过这在海上口口相传的传说，没想到真就让我撞上了。”

　　“遇上它，可就真没救了......”

　　邢梦柯将视线重新移向天空，而天空中的景象却让他的心头一滞，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恐惧的引线。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天灾！这是某种更加不详的......

　　此时的邢梦柯再也没有了像刚刚一样新奇感觉，心中只剩下了对于自然最纯粹的恐惧。

　　无数泡沫层层叠叠地朝海面靠近，它们的面积已经大到了涵盖住邢梦柯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而它还在不断扩大。

　　该死！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

　　邢梦柯迅速后退着，想要尽可能地远离面前所视之物，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了。

　　啪！

　　在泡沫贴近海面的一瞬间，邢梦柯感觉自己身体的重力仿佛在一瞬间翻了数倍！他扶着旁边的把手试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双腿颤抖着想要像以前一样直立，但重心却在这重力的影响下不断下坠，直到他的脸狠狠砸在了驾驶台的地毯上。

　　疼！好疼！

　　邢梦柯慌乱地扭动着身体，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一样试图重新爬起，但那力量却越来越大，最后让他彻底无法动弹分毫。

　　“救......”邢梦柯努力蠕动着嘴唇，终于从嘴边挤出了这一个字，但周围环境又是那么的吵闹，彻底吞噬掉了这最后的声音。

　　海水漫进甲板的声音是那样清晰，船员和乘客们挣扎的呼喊是那么刺耳，雷电与雨水的交杂是那么混乱。船开始倾斜，相信不过多久就会彻底沉没在这片海域之中。

　　很快海水就漫入了驾驶台，灌入了邢梦柯的口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到浑身震颤。

　　到此为止了吗？这就是死亡吗？如果是这样还真是开心。

　　没有那嘈杂的人群，不必再为自己带上面具，不用再做自己厌烦的工作......这样就算是解脱了吗？但是，还是有一些.......

　　不甘心呢……

　　邢梦柯最后的感觉是被冰冷的海水包围，全身的血液和神经渐渐趋于冰冷和停顿，再也没有了任何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