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被叫做叶无缘的仙人顶着一张少年模样的俊脸,发簪墨玉,一席灰白布衫尽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朝着身旁的白须老者拱手弯腰作了一揖,面无表情道:“徒儿没有什么好说的,教徒无方本就是我失职,如今他二人犯下大错,我绝不会包庇他们,请师尊责罚便是。”
叶无缘说的有多自然公正,地上的两徒弟听得牙根就有多痒,尤其是二徒弟宋魚,直想骂他一句无耻!
明明村长的三百仙鸡有一半是进了他的肚子,现在说的好似跟他没关系一样。
虚怀村村长兼叶无缘的师父倥偬道人眉峰紧皱,侧眸瞥了一旁的逆徒一眼,心里一股无名火升腾,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个徒孙,火更大了。
自己这个徒弟就是狗屎运太好,作为太古时期的仙人之一,人家都是历尽千难万险才得道成仙,偏偏他出门踏个青就碰上了一坨太古鸿蒙气元,直接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道童成了道妙仙人,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那时别人还都羡慕他有个好徒弟,可旁人哪知他这徒弟就是个懒驴。
自从成仙以后,饭也不用吃,地也不用扫,不干活不修炼,整天除了睡就是研究一些旁门左道,好不容易近些年收了两个小徒弟,本以为会懂事些,谁知他竟带着两个小的一起作妖,真是愁煞人也。
“你们三个混账小子,整天不学好也就罢了,除了偷鸡就是摸狗,现在居然都摸到我头上来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倥偬道人扭头点向叶无缘,呵斥道:“尤其是你!你还好意思说他们,你这个当师父的是做甚吃的?三天两头的让村民来我这里告状,你当那些仙人好缠?”
“再者说,你这徒弟都收了几年了?到现在都没个长进,你就不觉得羞耻?”
叶无缘听这话早就听乏了,面上乖巧的点点头,心里却在估摸着两徒弟这回会扫多久的广场。
倥偬道人哪里看不出他是左耳进右耳出,心头火比以往更烈,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带出什么坏风气。
索性他心头一横,抚须道:“既然你们听不进去说教,那便去红尘挨一番苦头吧,今日你们便出村去往人世,待悟得大道,才许回来。”
大徒弟顾争与二徒弟宋魚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处罚。
人世啊,听说那边乱的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分分钟就能被人算计了性命,去不得,去不得!
一旁的叶无缘也是一怔,这偷鸡摸狗的回数多了去了,以往也就是做些劳务,怎么这回就变了。
感受到两徒弟祈求的眼神,叶无缘求情道:“师尊,这……不至于吧,几只鸡而已,后山您还有几千只呢。”
“再说了,那人间我都没去过,更何况是从小就在虚怀村长大的他们。”
倥偬道人看向他,挑眉道:“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和他们一起去。”
叶无缘愕然,“哈?!!!”
倥偬道人扯嘴一笑,下一秒,叶无缘师徒三人脚下便出现一个法阵,失重感随之而来,惊的叶无缘连一句师父都未喊完整就陷了下去。
“师!……卧槽!……”
陈国文胜府长寿县县城东边有一座有名的阴宅,宅内四季都有紫色的喇叭花开放,且院中好似终年无夏,靠近的人都会被里面散出的寒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叶无缘师徒三人正被传送到这所小院里,三人一个屁墩摔在院子里,还没站起来就觉得有一阵透骨的寒气扑面涌来。
修为尚浅的顾争和宋魚被冻的一激灵,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叶无缘倒是只觉得清凉,只是此时他的眉头锁的厉害。
“好重的阴气。”
寻常土地阴司他也是见过的,他们虽然也身带阴气,却并不会如这般深入骨髓,这院子有些蹊跷……
顾争搓了搓双臂,问:“师父,按说这边应该是夏天,怎么如此之冷。”
一旁的宋魚同道:“就是就是,冷死我了!呼!”
叶无缘环视四周,院中三面都是屋舍,北三间,西两间,东一间加一厨房,虽然年久不用,但奇的是纤尘不染。
神识感应之下,房中并未发现什么异动,最终叶无缘将目光落在大门那侧半面墙的牵牛花上。
艳,太艳了。
那片牵牛花呈现出妖异的暗紫色,乍看上去好似淬了毒一般,要是深更半夜的看,都有些骇人。
“怪哉。”
宋魚听见叶无缘呢喃,问道:“什么怪?”
叶无缘眯眼盯着那丛花,道:“这半面墙的牵牛花好似生了灵,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精灵所在。”
“怎么说我也是个道妙真仙,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掩藏的如此之好的妖灵,不多。”
宋魚胆寒,“这么说这牵牛花可能比师父你还厉害?!”
“不行不行,要不咱们给它磕一个,大家有缘相见一场,不如相安无事啊。”
叶无缘嘴角一抽,道:“瞧你那点出息,往后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弟。”
说完他再次将目光移向花丛,观其上缭绕的浓浓阴气,开口道:“我等并未有恶意,只是一时游历至此,今见阁下周身气相颇为独特,所以特请出来一见。”
他声音清晰庄重,虽然为了以示尊重,并未施加敕令之法,可话里总让人觉得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呼——
一阵凉风刮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宋魚瑟瑟发抖。
“它……好像不鸟你,看起来很拽很厉害,要不咱们还是跑吧。”
叶无缘眉头锁的更深,抬脚一跺,地上隐隐显出一道敕令法纹。
“请阁下出来一见!”
刷!——
叶无缘刚说完,一根花藤便甩了过来,还好他眼疾手快揪着两个徒弟往后一跃,不然挨上这一抽,怕是要皮开肉绽。
“你们两个躲一边去!”
叶无缘冲两人喝道,而后纵身一跃,以手刀劈向花藤。
花藤感觉到威胁,枝条觳觫而动,藤叶哗啦啦的又甩过来。
叶无缘侧身躲开,眸中冷光酝酿,心道好一个花妖,不仅隐秘手段高超,出手也是招招狠辣。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不是什么正路货色,刚出门就碰上你,算你倒霉,今天我便拿你讨个开门红的好兆头!”
叶无缘运转道法,手中握住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抬手对着打过来的花藤一挥,藤枝当即断裂,哗的如脱手的长鞭落地。
这一剑看的角落中里的两人双目放光,第一次见这人出手,果真是好手段,没想到这便宜师父还真有两下子。
哗啦啦!
那整片牵牛花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此时如被狂风吹刮般晃动,似是要整片从墙上翻下来。
叶无缘足尖点地,身形一转,抬手打出几个剑花,一根又一根藤枝掉落,花叶纷飞,一时间看起来竟有些长剑飞花的意境。
宋魚摸着下巴感慨一句:“师父这逼装的不错。”
顾争理都没理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边。
好歹叶无缘也是名副其实的真仙人,那花妖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对方已经折了半条命。
彼时,叶无缘将手中长剑抡开一个更大的弧度,正想给花藤来最后一击,谁知剑锋还没挥出,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妙女子跌在了地上。
“仙长饶命!求仙长饶我!”
叶无缘见这花妖终于肯出来,遂将长剑置于她白皙的脖颈旁。
“我说姑娘,方才我好好的请你出来你不出来,现在见打不过了,倒是出来求饶了,多少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宋魚和顾争此时也都凑过来,看地上的女子身姿曼妙,眼中含泪,当即就悟到了梨花带雨这四个字的妙处。
地上的花妖见今日是碰上了真高人,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张口将自己的苦楚一一道来。
据她说,她并非妖邪,而是这牵牛花孕育出的精灵。
这还要从许多年前的说起,说是这院子此前住过一位仙人,那仙人偏爱牵牛花,便在水池边栽了一株,虽然那仙人在这住的时间不长,可院中的那一池泉水在那仙人的周身气道影响之下逐渐有了灵气。
那株牵牛花受灵气滋养逐渐生出灵智,她也曾观摩过仙人施法,也曾见他日日在池边品茶打坐,长此以往,她的灵性更甚。
后来那仙人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而她却借着那池水中的灵气修成了花灵。
听到这顾争低眉思索,感慨道:“也不知哪位前辈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让一株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生了灵,想来神通定是真仙级别。”
宋魚撇撇嘴。
“这还用想?除了师祖还会有谁这么老土的喜欢牵牛花,……呃,我不是说你土,我说他眼光土……。”
花灵:“……”
叶无缘踢他一脚,“牵牛花怎么了?人家还在这呢,你还搞花种歧视?”
骂完他又看向花灵,知道其与自家师父有些缘法,他的态度便有所缓和。
他将长剑负背在身后,问道:“你既是花灵,为何身上阴气比鬼神还重?”
花灵闻言抿唇道:“回禀这位仙长,我……我初化形之时虽是花灵,但是院中仙长已走,我又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所以寻不得修炼的法门,只得日日见己身灵气亏损,好在……”
好在有日巡的阴差发现了她,好心之下,将她的情况报告给了本地城隍,城隍不了解仙灵之事,索性就将鬼神修炼的秘法传给了她。
左右无他法,她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修炼起来,没想到在灵力即将枯竭之时魂灵恰好契合了鬼道,还真让她修炼成了。
她的原身如枯木逢春般复苏,且更加繁盛,终年常开不败,只是身上阴气却越来越重。
为了避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影响,她索性在城隍阴司的帮助下将这里伪装成了一处阴宅,这也避免了许多祸事。
叶无缘点点头,原来如此,如此一来她的气息便与底下的阴司混为一体,难怪他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只是……”
花灵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花灵叹了口气,揪着破碎的衣物道:“凡人好骗,可总有不好骗的,偶然碰上一个修士就很头疼。”
“他们见我身上阴气重,还不愿听我的解释,非说我是女鬼云云,动不动就要对我喊打喊杀,百年来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修为不济,打不过我便跑了罢了。”
“我知解释无用,后来索性就不再同他们解释,好在也没几个有大本事的,直接将他们打跑反而更省事些,谁知今日……是我冒犯了,但我也是被逼无奈,还请仙长明察。”
花灵神色略显焦急,心中更是紧张万分,若是叶无缘不信她,那她今日想必死路一条。
叶无缘自灵台之上观其周身因果,见她确实并没什么杀孽缠身,也就信了她一半,挥袖道:“我姑且信了你的话,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定会去找本地城隍查证,若你所言有半分虚假,我定不饶你!”
见他将话说的铿锵有力,不像是在开玩笑,花灵不仅不怕,反而安心很多,若真的是这样,那她的小命便算是保住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阴司走一遭,顺便跟本地的鬼神打声招呼,你二人暂且在此看住她,我去去就来。”
见他说完转身就走,宋魚扭身就拦在他的前面,双目闪着精光。
只是那精光稍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纠结。
“师父,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哪里看得住她,万一你一走她就搞死我们两个怎么办?”
“要不你带我们一起去?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叶无缘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可那阴司现在哪里是他们可以瞎玩的地方,且不说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单单就是礼数上他自己都是个一知半解,带上他们一起去丢人,还不得直接被城隍给一脚蹬出来。
叶无缘没好气道:“长个屁的见识!等你往后有本事了自己去耍!”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宋魚期许破灭,撇撇嘴,瞬间成了一颗蔫白菜。
叶无缘施展道妙身法,几步之间就到了长寿县城隍庙,只是他在庙门前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走进去。
谁能够体会一个居家无算岁月的宅男独自造访鬼神的痛苦,那感觉就像是让一头黄花小母猪去勾引一头公猪一样——羞煞人也。
左右无人能看见他,叶无缘抬手拍拍双颊,给自己打气道:
“不就是一县城隍么,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城隍也得讲理吧。”
这么想着,叶无缘朝着正位上的雕塑拱了拱手,以道音传法道:“在下云游道人叶无缘,有事欲与长寿县城隍一叙,还请能入阴司一见。”
道音渺渺,来参拜的寻常人虽丝毫不觉,但传入鬼神之耳中却高妙非常,堂正,清明。
阴司中守门的鬼差相互对视一眼,知道来的是一位高人,匆匆就去向城隍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