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阴阳两隔二十多年的故人
晚饭时分。
姐姐陈春梅提着扁担,和大堂哥一起回来了。
这年头农村都穷,能换一分钱是一分钱。
升学宴刚结束,大伯就支使二人,赶紧提着没用掉的扣肉和新鲜猪肉去卖掉。
换回来27块3毛,两人汽水都没舍得买上一瓶,刚回家就把钱塞到陈敬手里。
“弟,这钱你留着花!”
亲姐陈春梅和陈敬一样,长着一张柔和的鹅蛋脸。
她肤色更黝黑,两颊也没有多少肉。一双大眼睛有些呆,充满着对弟弟的宠溺。
陈敬拿着钱,望着笑得灿烂的亲姐,眼泪瞬间就崩出来。
他差点就忍不住,想要抱着亲姐痛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按照前世的轨迹,年底她就将结婚,嫁给邻村的一个代课老师。
怀孕后在家分娩,接生婆剪脐带失误,造成胎盘下不来,引发大出血。
送到医院前,人就不行了。
那会陈敬在学校,回来只赶上葬礼。
“我的亲姐!其实咱们阴阳两隔,已经二十多年了啊!”陈敬心里一阵刺痛,悲伤和激动让心志成熟的他,也忍不住破了防。
陈春梅蹙眉,摸着他的头说:“弟,你咋个哭了呢?是……是钱太少了吗?”
“不是……”陈敬擦了把眼泪,“我觉得好对不起家里!”
“傻,这钱又不是败掉的,是为了读书嘛!”陈春梅眼圈也红了,安抚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听见哭声,陈爸和陈妈也赶了过来。
他们不理解陈敬,为何哭的这么不能自已,却听出这哭声中包含着委屈和痛苦。
大伯也出现在房门口,连带着其余的亲戚也围了过来,两个堂哥、一个堂姐,也进房来安抚。
陈敬哭的断断续续,想压制都压制不了,尤其是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被回忆起,更是让他心痛。
他只想拉着姐姐,痛痛快快的哭上几个小时。
“好了,好了,就要去读大学了,又累着了家里,伢儿心里难受,就让他好生哭上一场!”大伯招呼其他人离开。
房间里,就留下陈春梅和陈敬,哭着哭着两人就抱头痛哭起来。
或许是想到弟弟就要出远门,又被哭声所传染,陈春梅也哭的猛烈起来。
哭了好一阵,陈敬嗓子都哭哑了,心里才好受起来。
他在心里,已经向各路神佛,向老天爷,向以往从未相信过的神诋,都极力的感谢一遍。
感谢他们开恩,让他能够与故去的至亲再次相见。
“弟,你不要难过,家里头有爸妈,有我呢!你放心读书,姐会照顾好家里的!”陈春梅帮他擦了擦眼泪。
陈敬顺从的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姐,我……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
“好了,先去吃饭吧!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
“姐!”陈敬抬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
“在我读完大学前,你别嫁出去!”
陈春梅怔了怔:“你说这个干嘛?姐还没打算呢!”
“反正你答应我就行,爸妈那我也会去说!”
陈春梅犹豫一会,点头说:“你是怕没人在家里照顾爸妈吧?好,姐姐答应你!”
“一言为定!”陈敬伸出小拇指:“拉勾!”
陈春梅不由一笑,伸出小拇指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就是小狗!”陈敬笑着接话。
姐弟两相视一笑,一如儿时模样。
“走,吃饭!”陈春梅拉着他出了门。
哭痛快了,陈敬心情特别好。
晚饭吃的是南瓜、小鱼干、豆腐、鸡蛋和笋干,还有一些酒宴上的剩菜。
这年头酒宴的剩菜永远不会太多,鸡鸭鱼肉是别想了,只有一些汤汤水水。
印象中南瓜要吃整个夏天,小鱼干是涨水的时候去捞的,笋干是春天的时候挖的。
一家子人围坐在一张高方桌前,坐的坐站的站,一起吃着简单的饭菜,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都没有过问陈敬哭的事。
陈敬吃的很投入,每样菜都如佳肴一般唤醒味蕾的记忆,这味道就是他一直想的那一口!
“买树的人怎么说?”吃到一半时,大伯问。
“他们说价钱太高,只能给七百!”堂哥陈勇一边大口嚼饭,一边接话。
大伯愣了一下,叹息道:“让他们过几天来砍树吧!七百就七百,等不及了!”
陈爸拧着眉道:“七百也太少了一点吧!”
陈勇抬头说:“叔,这回我可磨了半天,人家把账本都给我们看了,说是这几年木材收购的价格一路走跌!说是怪的很,好像商店里卖的都涨了,地里的却不值钱了!”
“是啊!就这七百,人家都是看在咱们家是凑学费的份上!”陈春梅也说。
作为乡村代课教师的姑父林海明,忧国忧民说:“这世道,越来越看不懂了,钱咋好像越来越不值钱?”
陈敬默默听着,其实这才是开始。
90年代生意为什么好做?背后就是供给和需求的失衡,全国各地几乎都是这个局面。
巨大的需求,犹如一饥肠辘辘的饿汉,不断吃掉一切存在的供给。
收入也是两极分化严重,已经有一批敢想敢干的人,通过做各种生意发家致富。
好点的彩电、空调都是近万的价格,一辆汽车更是随随便便都要十几万。
说明这个时代生产力还能低下,暴发户也已经出现,开始出现巨大的差距。
接下来,这一切还会以惊人的速度变化,以至于一个个来不及转变思想的人,都被历史的车轮压脸而过。
“大伯,要不这树还是别卖了!等一年再说吧。”陈敬声音嘶哑。
“我知道你挂念家里!”大伯望了他一眼,坚定的说:“穷家富路,钱少了在外边没底气。卖了!”
陈敬没说话,低下头扒饭。
大伯又说:“你这回去临州,也先去探探路,我看陈亮和陈勇他们,还是得出去。”
陈敬看着两个堂哥,他们都是满脸期待,甚至还有一丝羞涩。
“好!我先去看看,如果外头真不错,就捎信回来!”他郑重的点头。
姑父笑道:“你看,这还是家里有大学生的好,现在外边变的多快,多个人在外边,可就多了条路!”
大伯会心一笑,端起黄酒海饮一口。
“不过敬敬也得小心些,外边人坏,隔壁村张麻子家的儿子,听说在花都被人给骗了钱,睡了几个月的大街才被遣返回来。”姑姑叮嘱道。
陈妈也一脸担忧:“万事记得小心!在外边不比在家里头。”
陈爸摆手道:“伢儿是去读大学,又不像张麻子家的崽,到外边去跑生意,也不想想看,真有赚钱的路子,人家能告诉你!”
这话一出,一桌人都是点头。
陈敬苦笑着扒饭,这个年代,搞卫星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突破不了这种观念,即便是有救世主,也只救得了一时。
这一世,能给他们做一点是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