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起正扬帆
裴哲如今的家是三间土房,是裴家二老以前住的老宅。
而隔壁的院子则是四间偏房,还有一间中堂,前面是农家小院。
这是他大伯裴建年家。
“大伯,大伯母,二哥,四哥早。”
裴哲熟络地一一打招呼,脚下的黄色土狗围着摇尾乱蹿,动作亲近。
“小六来了啊,吃了吗?”正值壮年的大伯颔首问道。
裴哲回应一声:“吃过了大伯,我来拉些谷子。”
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一共有三个亲叔伯,四个大姑大姨,搁在那个年代,他奶奶妥妥的英雄母亲。
虽然此时国家推行了计划生育,但同辈的哥哥姐姐也照样不少,大伯这家就有大姐大哥、二哥四哥四人,成了超生游击队。
而另一个亲五叔家也有三哥、五哥、三妹,或许是裴建安早年从军的缘故,结婚过晚,裴哲反而是家族中最小的男丁,排号小六。
他取下靠在墙头的木板车,然后再将地上的一对车轱辘对正。
这种乡下板车是车与轱辘可以分离,用的时候只要架上就行。
奈何手艺早已生疏,怼了几次都没怼上,一旁的二哥裴昌见状,赶紧过来搭把手。
“六弟,高考考得怎么样了,能考上大学不?”身材孔武有力的裴昌出声问道。
“大学应该没问题的。”
裴哲笑着回应。
重活一次,他不再允许有人打自己主意,让冒名顶替这种事再次上演。
裴昌羡慕道:“二哥上学的时候贪玩,不爱读书,现在出到社会才知道后悔,只能给人打工。”
二哥裴昌已二十有四,常年随船出海,给人下网捕鱼,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渔船。
裴哲笑而不语,印象中二哥踏实肯干,后面不仅有了自己的远海渔船,还搞起养殖业,事业风风火火。
碾米机轰鸣,白花花的大米从终端流出,他扯着袋口,将稻米装进尿素袋子。
先将谷糠拿回家,再把几十斤的米抗在肩上,慢慢往海堤边走去。
爷爷奶奶年快七旬,身子骨身子依旧硬朗,老两口并没有与大伯家住一起,而是早些年搬到海堤边上。
醒来看花开,别墅靠大海,曾是多少人年轻时梦想,也是他上辈的心愿,没想到爷爷奶奶早早实现了。
此时十点刚过,晴空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在这大陆的天南地方,气温已经直逼四十度。
迎面吹来的海风,并不觉得太过闷热,放眼望去,先是一片灰色的滩涂与绿意盎然的红树林,最后才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嘎…嘎嘎!”
还没推开柴门,院子内上百只鸭子叫声早已此起彼伏,聒噪不已。
这些家伙堵着门口,见有人来,更加兴奋。
裴哲一把推开门,紧接着将一只领头想要溜出去的大公鸭踹飞三丈远,然后身影一闪,迅速把门抵上。
“丫的,在扑棱翅膀,老子炖了你……”
裴哲笑骂了一句,虽然小腿被这群扁毛家伙啄得生疼,不时还有鸭毛飞到脸上,但还是感到十分亲切。
这上百只鸭子都是老两口养着下蛋的海鸭子,生性凶猛,一般都得关一大早上,让它们下完蛋,才会放出海里觅食。
“阿爷,奶奶,我把米放灶台上了!”
裴哲转了一圈没见到老俩口,只好把米袋搁在厨房显眼的地方。
他估计阿爷应该趁着退潮去赶海了,而奶奶也不晓得哪里溜达了。
掀开饭桌的苍蝇罩瞄了一眼,一碟煎海鸭蛋、一盘油炸鲻鱼、还有一盆马蹄蟹肉,伙食还不错。
马蹄蟹学名叫做鲎,或者中华鲎,是一种黑色的节肢动物,可能很多人没见过,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像盗墓笔记中的“尸鳖”。
然而在东南沿海,倒是很多渔民喜欢当成早餐的咸菜,味道其实跟一般螃蟹差不多,口感面面的也没多少肉。
不过这玩意儿也不能多吃,因为它们的蓝色血液富含铜离子,吃多了容易重金属中毒,十几年后这玩意混成了保护动物,想吃也吃不着了。
裴哲刚要离开院子,迎面走来了一个青年人。
青年三十出头岁年纪,穿着一件印满椰子树图案的蓝色衬衫和大裤衩,与那种时髦的香港电影流氓穿搭差不多。
他口中叼着烟,右手拿着一杆气枪,左手拎着一个网兜,兜里都是捕获的鸟类,鹧鸪、鹌鹑、麻雀海鸟都有。
“小十叔。”
裴哲打了个招呼。
眼前这青年人正是自己的最小的亲叔叔,排行第十,眼瞅着三十了还没成家,也不出去打工挣钱,整日游手好闲,与老两口住在一起。
“小六来了啊!”裴建声挑了挑下巴。
“小十叔,你这是干嘛呢?”裴哲明知故问,其实他知道这些鸟的用途。
“没啥,搞点小钱花花。”
裴建声不以为然,把气枪夹在胳膊下,然后在裤兜里摸出一包经典红塔山,抖搂出一根老气横秋道:“小哲你18了,也成年了,你爸要强,不撞南墙不回头……十叔就是你最亲的人。”
“现在这社会不仅要多读书,更要讲究人情世故,不学会抽烟是融入不了的……”他继续说教。
他还没说完,裴哲已经把烟叼进嘴里,“小十叔,来个火。”
裴建声愣了愣神,只见自家的小侄子已经取过火柴盒,划拉一下点燃烟,吐出一团烟雾,动作熟稔,一气呵成。
“好小子!拿去抽。”裴建声乐了,直接将烟盒丢过来。
他本来还担心侄儿意志消沉,想要点拨一下,让可没想到裴哲毫不见外。
毕竟,这抽烟本就不是什么好习惯,自己还是长辈教唆小辈,这要是让老头子看见了,非打断腿不可。
“小十叔,没事我先走了啊!”
裴哲摆摆手,潇洒离去。
吹着海风,走在海堤上,他弹了弹烟灰,陷入了沉思。
接过对方的烟,并非自己烟瘾犯了这么简单,而是想更加拉近两人的关系。
裴哲回忆起小十叔的人生轨迹,他的经历可以说是惨痛的。
裴建声读书不行,但作为叔伯辈的老幺,自然受到诸多偏爱,也造就了他放荡轻浮的性子。
年轻时也去过穗城打工,但吃不了苦,没几年就跑了回来,身无一技之长,就成了村里的无业游民。
见过了大城市的繁华,哪甘忍受自身的平庸,久而久之心思自然就歪了。
现如今裴建声就在镇上给人家卡拉OK看场子,众所周知,这种地方就是混混们的集结地,用粤语话说就是“烂仔”。
也正从这时候开始,裴建声一步踏错就再难自拔,打架斗殴、喝酒赌博,最后沾染上不该沾染的东西,没几年就进去了。
十几年后再出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大好年华不再,身体更是落下了诸多病根,没几年就病逝了。
裴哲亲眼看到裴长胜被抓后,快七十的奶奶独自坐在床前哭肿了眼,大伯每次去探监时都会熬猪油,灌满两大瓶健力宝瓶子送进去……
这些事情,至今历历在目。
他弹掉烟蒂,抬头望去,滩涂上一群大白鸭正在凫水嬉戏,偶尔有个赶海回来的村民经过。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这一世,就让自己改写他们的悲剧结局,改变亲人的命运轨迹,抹掉自己生命的遗憾吧。
两世为人的心境,他把亲情看重,能把金钱看淡,但也懂金钱的魅力。
当务之急,还是先改变家里贫困处境。
远处,风起,潮涨。
裴哲忽然笑了笑,潮起海天阔,风好正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