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

　　一张竹椅放在院中。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竹椅上，失神的双目望着渐渐西垂的太阳。

　　太阳一点点下山，少年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皮肤十分苍白，仿佛生病一样。

　　而最令人揪心，是他的眼神。

　　空洞。

　　麻木。

　　绝望。

　　就仿佛对于生活和生命都失去了意义。

　　“爹，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我这双腿，是不是彻底废了？”

　　少年淡淡地发问。

　　他仿佛询问的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一旁。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垂头沉默。

　　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看上去孔武有力。

　　他正是这名少年的父亲，名叫蒋威。

　　蒋威看了一眼儿子的双腿，眼中闪过痛色。

　　“儿啊，活着就好。”

　　“爹和娘会照顾你一辈子。”

　　蒋威的拳头攥紧，指甲都快刺入肉中。

　　儿子的这双腿，是被韩虎硬生生捏断的！

　　以韩虎八品武者的力量，把儿子的腿骨完全捏碎，即便这天下间最好的医生也治不好这种粉碎性的骨折。

　　这导致儿子从此，再也无法站立。

　　少年闻言，凄然道：

　　“活着？”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蒋威闻言沉默了。

　　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技不如人，只有区区九品的实力，无法为儿子报仇。

　　更痛恨的，是自己无能！

　　韩虎和秦双禄在威定城只手遮天，势力极大。

　　曾经。

　　蒋威也不惧怕他们，甚至不惜得罪他们。

　　可结果。

　　就是儿子被韩虎捏断双腿。

　　这还只是一个警告。

　　蒋威想要保全儿子和老婆的性命，就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

　　从此，蒋威从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犹如变成了一个被抽掉脊椎骨的软体动物。

　　每当出门，蒋威见到韩虎或者他的手下，都得点头哈腰地赔笑。

　　面对欺辱，也只能默默忍受。

　　武者的尊严，早已经被践踏过无数遍。

　　突然。

　　少年又问：

　　“爹，我想见小荷。”

　　“我想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小荷，是少年的未婚妻。

　　本也应该是蒋威未来的儿媳。

　　蒋威闻言沉默半晌，最后才开口：

　　“儿子，忘了她吧……”

　　“以后不要再想她，也不要再提起她。”

　　蒋威知道，小荷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

　　当她得知蒋威儿子变成残废之后，却并没有嫌弃，反而想要尽快过门嫁入蒋家，还从此能够日夜照顾蒋威儿子。

　　能够有这样一个心好儿媳，蒋威做梦都会发笑。

　　少年闻言激动道：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荷怎么了？”

　　“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告诉我啊！快说句话啊！”

　　面对少年的质问，蒋威却始终沉默不言。

　　他说不出口。

　　他无法将那残酷的事实告诉儿子。

　　他生怕儿子得知之后，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因为……

　　小荷因为姿色出众，被韩虎看上之后，把小荷给强行糟蹋了！

　　之后，小荷便被韩虎送入万花楼，已经被迫成为了一名妓女。

　　小荷的父母曾想去万花楼里抢回小荷，却最终被万花楼的打手给活活打死！

　　蒋威知道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在这片土地上，没人能够抗衡得了那些恶人。

　　他只能牙齿咬紧，咬到牙龈都冒出血来。

　　少年叫吼半天之后，也终于不再叫喊。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如今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

　　只见少年扭头朝一边，不再看蒋威一眼。

　　他，已经对父亲失望至极。

　　蒋威的心在滴血。

　　曾经，他是儿子心目中的英雄。

　　而现在……

　　这时。

　　家里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孩子他爹！有好消息了！”

　　伴随着人声，只见一名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妇人正是蒋威的妻子，她走得太急，回家后直接喝了半碗水。

　　随后她才继续开口：

　　“你都不知道今天城里，出什么大事了！”

　　“咱们新来的那个县令，对韩虎和秦双禄正式宣战了！”

　　“他在县衙废墟收集状纸和证据，说今晚就要把去抓那些恶人！”

　　妇人说得神采奕奕。

　　就连竹椅上的少年也忍不住扭过头来，眼中充满希望。

　　难道，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城池，真的有人要站出来为百姓主持公道了？

　　蒋威却微微摇头：

　　“没用的。”

　　“那个县令叫薛易，他没有背景靠山，这次上任连仆从护卫都没有一个。”

　　“比起前几任县令，他差太远了。”

　　“几任县令想要动秦双禄他们，最终闹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这个薛易，他又做得了什么？”

　　“看着吧，不用等到今夜恐怕他就要横死街头。”

　　比起儿子和老婆，蒋威冷静太多。

　　他对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抱希望。

　　曾经他也会热血沸腾，想要为百姓们做点事。

　　但是最后他才发现，自己不仅做不成事，还连家人都保护不好。

　　突然。

　　蒋威猛地抬起头，无比紧张地盯着妇人：

　　“你没有去向那县令递送状纸吧？”

　　“韩虎、秦双禄他们都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他们一定会对那些递送状纸证据的百姓秋后算账的！”

　　“你可不能犯这种糊涂啊！”

　　他这一刻，是真的感到害怕。

　　生怕自己婆娘一个冒失，导致自家再度激怒韩虎。

　　那么下场，不堪设想！

　　妇人急忙回答：

　　“我当然没有！”

　　“但是孩子他爹，我觉得这次事情不一样的。”

　　“那个新县令和以前的县令不同，许多乡亲们都选择相信他，都递送状纸了。”

　　“我看那些状纸，都堆满了好几个大箱子！”

　　蒋威却只是摇头。

　　状纸再多又有什么用？

　　百姓支持又有什么用？

　　百姓如羊，恶人如狼。

　　羊，又怎么反抗得了狼？

　　妇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现在县衙废墟那边还堆起了许多人头。”

　　“大家都说，那叫什么……京观。”

　　“据说那些人头，都是三山六寨的山贼的。”

　　“是县令昨夜去山里，把他们全宰了的！”

　　蒋威听到这里，心中越发轻蔑。

　　这个新县令，想要造势也不会找个好点的借口。

　　剿灭三山六寨？

　　就凭他？

　　怎么可能！

　　要是那些山贼真的好收拾，那么他们还会纵横威定县十几年？

　　还会把前任县令全家从府中拖出去，吊死在了城门上？

　　“别说了，快去做饭吧。”

　　“这种传闻，听听就好，可别当真了。”

　　蒋威端起碗，一边喝水一边不耐烦地开口。

　　他心中极度厌恶这种会给百姓带来希望的谣言。

　　因为希望越大，百姓们的失望也就越大。

　　到了最后，只会让所有人变得麻木不仁。

　　犹如自己一般。

　　妇人听到蒋威这样说，也疑惑道：

　　“难道这一次，也是假的吗？”

　　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主见。

　　自家男人都那么说了，她便也相信了。

　　于是她失望叹气一声，准备起身做饭。

　　这威定县，果然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

　　“请问蒋捕头在家吗？”

　　“是我，老杨啊！”

　　“我来找蒋捕头，商量一件为了威定全县太平的大事。”

　　“还请帮我转告蒋捕头，时候，到了！”

　　妇人和少年听到声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杨茂才，杨主簿。

　　妇人刚要起身开门。

　　“呯！”

　　忽听一声水碗落地的声音响起。

　　妇人急忙回头望去。

　　只见蒋威一脸惊容，连手中的水碗摔落在地也恍若未闻一样。

　　蒋威蠕动着嘴唇，不可思议道：

　　“杨主簿竟然亲自来找我了？！”

　　“多少年了……难道……难道……”

　　“时候……到了？”

　　“天！这怎么可能？！”

　　“快！快开门！快开门让杨主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