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帝十一年底,伴随各路暗探被放出辰州,新任命的镇北将军成玉攻克武川城,斩杀铁勒白宇,并且割据一方的定北将军长孙樂、关北将军铁勒索道被杀的消息一同传出来了。
一时间,朝廷震动。因为这意味着在整个克尔戎格特草原,或者说下克尔戎格特草原,以铁勒氏、长孙氏为首的亲凉势力已经基本消失殆尽。
在秦王府。
“现在下克尔戎格特草原几乎全部落入千雨长风手中,这可不妙啊。”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公,摸着他的胡子说。
“老太爷意欲何为呀?”位于主座上的中年人问道。
这位中年人就是秦王李孝恭,而被称为老太爷的人,即是现今秦王的叔祖,天水忠武郡王李稼之弟、扶风郡公李穆。
“增兵陇西!”老太爷肯定的答复道。
“啊?增兵陇西?为什么?陇西郡在我的治理下为有不妥呀!”陇西郡公李孝成问道。
“叔公的意思是妨止千雨长风来攻陇西。”一旁的文国公李孝武说道。
“为什么要防着千雨长风那厮?他与我之间相隔整个漠州,怎么能进攻我陇西郡?”李孝成仍装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有能进攻的能力。”屈于末席的秦世女李紫烟回答。
“哦?女儿不妨说说你的见解。”秦王沉声问道。
“儿臣领命,”李紫烟先谢过父王之后,继续说:“首先,他能进攻陇西本郡,一者,撒里节度使李紫阳于与他关系非凡,李紫阳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二者,襄国节度使中川平明与我李氏有杀父之仇,他很有可能允许千雨长风率军过襄国境内。然后,千雨氏长房与我仇恨颇深,当初“千雨氏五十六年上下城之争”中,我们支持北都的千雨氏二房一脉,对位于莱阳的长房造成极大的损失。最后,我们在莱阳武烈王将死时,暗中勾连朝廷,谋立千雨齐心为王…”声罢,竟使在坐的李氏族人连连称是。
秦王也极为高兴,又言:“你继续说。”
“是。”李紫烟接着说:“但是因为他初定辰州,州内凡是一点风吹草,这都会使他小心翼翼,所以我猜,他一定不会直接率军,而是会给李紫阳或中川平明借兵伐我,并且我个人认为有九成把握会攻击陇西。至于原因有两点,其一,陇西乃荒州重镇,西可进天水,东可沿地势直冲中州;其二,陇西境内多为平坦高原,对骑兵而言,好处巨大,利于冲锋。当然,这只是晚辈的猜测罢了,请诸位长辈不要介意。”
“哈哈哈,你小小年纪能有此见解,我们这些老头子们高兴还来不得及,怎么会怪你呢!孝恭,你有此女乃是李氏大幸啊。”李穆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花白的胡子高兴的对众人说道。众人也纷纷称是。
“好!那孝武,你便率本部兵马赶往陇西郡,助孝成一臂之力。”
二人连忙出列
“是。”
其实在李氏家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近些年因为嫡长子李紫衣在平叛武威时,不幸被毒箭射中左臂,只能截掉手臂成了残疾,被迫退出世子之争。而秦王妃年近半百,两鬓略微斑白,膝下仅仅一子一女。余下三子二女皆为庶出。所以在李紫衣残疾之后,便分为以嫡女李紫烟和庶长子李紫荆为主的两派。因为李紫荆之母出身于原州杨氏,所以两派斗的十分激烈,但是在今年年初,李紫荆因中毒而身亡,但被他所害的李紫烟却活了下来。
关于此次事件,是这样的。明光帝十年六月,原州杨氏之主、镇西将军杨帆病逝,留下二位少爷——杨一实和杨一诚,因其父去世突然未立遗嘱,两子便率亲军大战于原州城外的峡谷中。于是,李紫烟便率一部分人马突入原州城,又将剩下的人马埋伏于下谷口,待拿下原州城之后,率军进攻上峡谷口,两面夹击,大破杨氏兄弟,夺得原州直接管理权。在杨氏兄弟被俘之后,李紫荆便失去了兵权的支持,实力大减,基本上失去了追逐世子之位的资格。所以,在精心筹谋几月之后,在明光帝十一年初,扶风郡公的寿宴中,他往李紫烟的酒杯中投下了剧毒,未曾想到,因为李紫烟夫婿冯超凡谨慎小心,将酒杯的顺序做了调换,结果李紫荆自己将自己毒死了。之后,李紫烟被立为世女,剩下的几个庶兄弟和李紫荆的死忠也被她以各种理由夺职拿位。
其中,李孝成便是李紫荆的死忠,但是由于其镇守陇西重镇,李紫烟也未敢轻易动手。而李孝武乃是李紫衣的铁杆,因为李紫衣支持李紫烟,所以李孝武也可以说是李紫烟一派的人。故李孝成十分恐惧李孝武进驻陇西之后,对他不利,不愿让他进驻陇西。当然,李孝恭也知道二者的矛盾,但他有心化解矛盾,故让李孝成前去。
……
在元王府、颖王府和各个节度使衙内,慕容氏、微生氏等众人也召开了会议。他们同样惧怕千雨长风这只草原的雄鹰会南下中州,逐鹿天下。
在皇城之内更是愁云满布,皇帝将帝党一众人汇聚一堂,讨论着这个没落帝国的前途。
“驸马,这如何是好?原本我们是想要借铁勒部的手搅浑草原的水,却不想这个小混蛋,竟如此迅速解决了铁勒部。”说话的正是那个在大朝会上说话的老人。
“钱尚书说的倒是,这铁勒部也太废物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触之即溃,真是没用。”一旁的另一个老人说。
那个钱尚书,便是礼部尚书——钱江潮,另一个老人是吏部尚书——鹿邑。
“好了,现在抱怨有什么用,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应对吧。”皇帝说。
这时候,司命说:“让同潞节度使集结兵马,一旦有变,让其立刻策应兴元。然后,派人积极与千雨长风接触,不说长期合作,短时间必须保持良好的关系。再者,派人立刻出使兴元,警醒城防,积极备战,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也只能这样了。”皇帝叹气道,“都退下吧!”
在夜晚的益阳长公主府,司命和他的几位幕僚,还有连夜秘密赶到京城的司寇慕白、司农慕云一起在书房密谈。密谈持续了很长时间。
……
“说了那么多,还不如去上门拜访一次来的快。”会谈持续到僵局时,司农慕云一下子从椅子蹦起来,顶起宽大的胸膛,突然吼道,用他那野狼般凶猛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你吵什么,不懂策略就不要吵,给我坐下。”只“啪”的一声,司寇慕白一把拍向桌子,怒道。
司农慕云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司寇慕白回头望着司命说:“四哥说的也是,那要不我去拜访他,他与我也算见过面了。”
司农慕云心中叨咕道:还不是要听我的……
司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平常九妹可做事没这么积极,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说:“可以。”
再一会儿,众人纷纷告辞。司命在目送司寇慕白走后,眯了眯眼睛,他又想到了,已经逝去了的千雨长安,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温润如玉的人。
他与这些兄弟很早就遇到一起了,而最早遇到的,便是已逝的千雨长安。当时,他还只是个呼图图部的余孽后裔,在一天夜里,他杀掉看守他的士兵,然后一路南逃直到北极关,但在出关时,却被北极关当时担任小队长的宫羽衣俘虏,千雨长安正好在北极关巡视,就召见了这个余孽。他的胆气引起了千雨长安的爱才之心,就将他留在身边听用。从普通兵丁到中军的镇军将军,从辰州大草原到中州立足,千雨长安给予他莫大的帮助。若是没有他,他司命也不会有今天。而其它的几位兄弟也是他在起家的时候,患难与共的兄弟……
望着司寇慕白远去的背影,司命心想:老九,希望你好自为之,他不是你二哥,他是一头吃人的狼,司命望着司寇慕白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想到。
“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益阳长公主从门中走过来,将一件雪白色的披风披在司命的肩上,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司命紧了紧披风,“走吧,进去了。”牵着益阳长公主便进去了。
再看司寇慕白,静坐在马车中,从怀中拿出来个小小的刻有长安名字的香包,低头看了看又轻轻的抚摸着,她想起了他。她本出身名门,却因父而家破人亡,没入贱籍,幸有贵人相助,脱离苦海。后来,她又加入军队,一步一步从大头兵当到守备,在一次与辰州骑兵的作战中,她与敌方的首领都被困在一个深谷之中,在这其中,她患了风寒,是那个人一直在照顾她。在几天的昏昏沉沉中,她只记住了那道身着黑衣、有草原人特征的高大背影。
他真是一个可靠的人啊!司寇慕白心想。
后来的时候,她成为了同潞节度使,她一直与那人作战。直到她们成为了兄妹。(注:在上下城之乱最后结束之前,凉皇室一直是支持实力弱的一方,其中关系有些复杂,后续会慢慢讲。)
他们之间很有默契,即使不说话,他们也能相互明白对方的意思。在他逐鹿草原的时候,她率领她的亲军加入,成为了他驰骋下克尔戎格特草原帮手。虽然许多次见过他狼狈的样子,但她也始终未曾忘记那个独属于她的背影。她幻想有一天她可以永远的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白头到老。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几个兄弟,他成亲了。她依稀记得那天哭了很久,也喝了许多酒,在梦里也看见了那个人。在他新婚不久,他带着他的王妃到了京城,她见到了那个她既羡慕嫉妒又恨之入骨的人。
她不同于她所见过的草原女子。她的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她有些偏矮,长的也不白,皮肤有偏黄,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最明显的是——左脸颊下部有一道淡淡的刀痕。
她很安静,不怎么喜欢说话,也很规矩。经过与她的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这个情敌好像不喜欢她的心上人,她一度想告诉二哥,二嫂不喜欢他。可不久,他们有了孩子,还是个可爱的大胖小子。她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到最后她也没能告诉二哥。
直到前不久,她听到她的二嫂其实是二哥弟弟,也就是新任莱阳郡王的恋人。这在证明她的猜想到同时,她也有些凌乱,因为她不相信她所倾佩的二哥会干出强掠弟妹的事。
……
“将军到了。”赶车的车夫的一声大喊,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走下了马车。整了整有些皱了的衣裳,扶正了帽子,走上阶去,规矩的敲了敲门。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打开了门,探出了头,打量了一下司寇慕白。说道:“是同潞节度使大人吧?我家主子说了让您直接进去。大人请。”说罢,打开大门,司寇慕白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那士兵低着头,在一旁引着路。
司寇慕白一边走一边看着王府内的陈设。我的天,这怎么这么荒废,好像没人住似的,司寇慕白暗想。
“你家主子知道我要来?”司寇慕白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她一度认为是大哥那出了眼线。但那士兵答道:“这几天有许多人想拜访我家主子,但主子都不见。但却听闻您出了同潞之后,我家主子说若是您来,不必通报,直接引您到书房去就好。”
“倒是辛苦你了”说着,司寇慕白又摸出一些碎银子,递给士兵。但士兵不但不拿,还吓的跪了下来,有些害怕的说道:“大人千万别如此,我若接了银子,小的的手也就别想要了。”
“真是看不出,你们家的家法还如此严厉。”司寇慕白有些感叹的说。
“大人到了,”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低头,拱手道:“小的告退。”
司寇慕白也不客气,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到了书房里面,她环顾四周,发现书房的陈设很是简单像个书舍,映入眼帘的是几架子书,书和书架子看起来也比较旧,在她准备翻看的时候,书架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司寇慕白循着声音走了进去,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书桌旁,手捧一本《太宗实录》在仔细的阅读。
本来她想开口,却被千雨长风抢先说:“你是鹏盟的人,那你知道我那几个兄弟的事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有你想要的答案。你…不会拒绝我。”千雨长风放下书,起身坐在距离司寇慕白旁边的书桌上,用他平静的眼神打量着,道。
司寇慕白也用她的目光对上千雨长风的目光,她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知道?”
“孤自幼长在上克尔戎格特草原,怎么知道他的事。”
“那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千雨长风起身,走到香炉旁,又猛的一回头说:“尤其是关于当年武襄王妃出走夏州的事。”
……
从郡王府出来,司寇慕白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王府,走到鄢陵侯府。同样,千雨长风也是。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所想要到的答案。即便有些两人都不确定,即便有些答案荒谬之极。
弦月高悬,微弱的白色光辉撒满大地。在莱阳郡王府,千雨长风嗅着独特的香薰,在窗边举头望明月,与远方的他或她,共享这难得的宁静。
千雨长风静静的坐了一宿,看着冬日的暖阳缓缓升起。
旧日的凋零昭示来日的绽放。
新的历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