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苍茫的月光，韩马二贼率领着他们麾下的嚣悍骑兵。整整追击了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都没有看到皇甫嵩的身影。

　　此时，他们终于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算是猛虎，穷途末路之下，还能跑多远？”

　　“嘶……”

　　韩遂突如其来的一句疑问，此时倒是彻底点醒了马腾。

　　他下意识的勒住战马，只是经过简单的思隼之后，便自恍然顿悟。

　　这一刻，他双眸闪过一丝惊骇般的光。之后捶胸顿足，甚至一巴掌悔恨不及的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哎呀，我等失算矣。”

　　“失算？”韩遂一脸惊恐的怔怔看着马腾，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到底怎么回事儿，寿成兄你倒是说啊。”

　　“我们的追击路线，一开始就想错了。”

　　马腾一脸悔恨的看着韩遂，那切齿般的感觉，仿佛整个凸起的双眸眼珠子都能瞪出血来一样。

　　“路线选错了，不可能吧？”

　　韩遂双眉微蹙，此时显然还没有弄明白马腾的言下之意。

　　“寿成兄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我沿途追击，可都是走了皇甫嵩回归他们大营的必经之路而去的。照理说，这条路不应该有错。”

　　“还没有错呢？错就错在，他根本不可能回大营。”

　　“什么？！？”

　　闻听此言的韩遂，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一刻，他也学着马腾刚刚的样子细细思隼。不过片刻之功，自己就是一脸恍然顿悟般的震惊。

　　“不错，此番大败，皇甫嵩兵马折损殆尽。时至此时，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归大营，面见关中豪强。所以他逃走要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关中豪强所在的大营，而是……”

　　眼看韩遂明白了，马腾急躁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的庆幸。

　　他立即拨转马头，朝着身后随行的异族胡羌高举手中的马刀，一声断喝。

　　“众将，随我回去。大军一路向西北走，沿途不可停歇。今番就算拼了命，也要阻止皇甫嵩跨过渭水，回归凉州！！！”

　　……

　　梅山一役，皇甫嵩彻底败了。

　　短短一夜之间，自己带去的家族人马尽损。

　　除此之外，还有卢家的全部底蕴。此战若非自家子侄皇甫郦和皇甫坚寿舍命相护，他根本就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输得疑惑，也败得不甘。

　　然而即便如此，身为家主的他，却不能辜负子侄对他最后的期望。

　　皇甫郦被马腾的战刀砍下人头，他是亲眼看到的。

　　至于自己的儿子皇甫坚寿，皇甫嵩在逃离之后始终没有看到他赶上自己。在他的心中，也就基本明白了儿子最后的归宿。

　　此时的皇甫嵩，痛不欲生，甚至也想过要自尽。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死了。一旦自己自尽，那儿子和侄子对自己此次舍命的护卫，也就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他是皇甫家的家主，昔日名动世间的‘凉州三明’之一。

　　纵然复辟家族昔日的荣光无望，他也要拼尽最后的底蕴，为了儿子和侄儿选择报仇。

　　“没错，凉州。

　　“此时，凉州还有我皇甫家最后的底蕴。”

　　想到这里，皇甫嵩眼睛里都快崩出愤怒的火焰。

　　“董卓小儿，此番你连同韩马二贼害我家族、杀我子侄。这笔血海深仇，我皇甫嵩就算拼上一切不要，也定要向你讨回这笔公道。”

　　他愤愤般的紧咬牙关。

　　想到不久之前的梅山一役，想到惨死的子侄家兵。这一刻，他什么都放下了。

　　“什么大汉的辅弼国臣，什么昔日名将的国之风韵，什么后世的千秋贤名……老子就算家族不复，也定要报仇。”

　　“反了吧。”

　　“待我回归西凉，集结人马。挑起反旗，便可杀向中原。”

　　“届时，管你韩马受谁指使？管你董卓是忠是奸？管你大汉江山的鬼朝廷，到底兴盛还是败亡？”

　　“权势、名声乃至后世的风评舆论，我皇甫嵩都不要了。”

　　“谁敢害我家人，我便要谁付出血的代价。”

　　这一刻，皇甫嵩都感觉自己彻底疯了。

　　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或许自己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像是如今这么洒脱过。

　　肆意妄为的感觉，真爽啊。

　　夜晚，迎着阵阵凛冽的透骨寒风。

　　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突然似乎又看见了曾经何时那个意气风发、只懂得战场肆意拼杀的自己。

　　建功立业，当时尚处壮硕之年的他，想法就是如此简单。

　　如同此刻的自己，心中早已没有了任何羁绊。唯一的心愿，就是复仇。

　　胯下的战马不停奔驰，抵达渭水的时候已经不堪重负。

　　滔滔渭水传来的翻涌之声，此时让他充耳可闻、心潮澎湃。

　　这是眼下，阻断自己回归凉州最后的屏障。只要跨过它，江水对面的不远，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凉州境内。

　　时已入秋，连绵的几场暴雨导致如今的渭水，水位形如暴涨之势。

　　不过对此，皇甫嵩却并不担心。

　　纵马疾驰了整整一夜，对他而言，永夜般的黑暗已经走到了尽头。此时的天边，肉眼可见的鱼肚白，已经意识着黎明的到来。

　　掐指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过了寅时。

　　曾经也算出身微末的皇甫嵩，对此很清楚。那就是如今渭水水位的暴涨，不会阻隔江边的渔民出海的脚步。

　　一旦有渔船出没，有了船只。那时候，自己渡河便可易如反掌。

　　此时，他只能静静的等待。

　　等到江上泛起孤舟，就是他跨过渭水，重振雄风之时。

　　希望的光芒，再度浮现在了他老迈的双眸。

　　如同最后一抹刀锋般的苍利，伴随着滔滔江水的翻涌，让他的内心洋溢起久违的澎湃。

　　就在此时，马蹄声响起。

　　“哒哒”般的声音，伴随着凛冽肆意的江风充耳可闻。让渭水掀起的滔天巨浪，竟也陡然失色。

　　皇甫嵩双眸瞪大，只见不远处的地方，出现一道人影。

　　此时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渭水奔涌的江流，朝着自己缓缓逼近。

　　迎着天边刚刚露头的那一抹鱼肚白，一匹如同傲雪般的白马肆意驰骋，驮着马背上一个形单影孤的少年武人。

　　他散发披肩，看似落拓。然而明媚的双眸，却透出肃然般的煞气。

　　俊秀的面庞尚且带着些许的稚嫩与青涩，尽管看样子尚未到达及冠之年，却依旧难以遮掩那如同锦缎般的傲骨英风。

　　“好俊的少年。”

　　皇甫嵩不知来人是谁，却忍不住望着飞马而来的武者，忍不住心中思绪万千的感慨。

　　伴随着初晨的第一抹斜阳升起，锦缎少年手中握紧的长枪下意识捏得更紧。堪比摧枯拉朽的锐利锋芒，眼下更是透出森森般令人不敢直视的寒意。

　　战马疾奔近前，少年单手一拉缰绳。

　　胯下白马一声咆哮之间，一双前蹄也赫然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陡然翻起。

　　“那是……‘踏雪无痕’？！？”

　　皇甫嵩看着少年武人麾下的坐骑，突然忍不住瞪大双眸般的一声惊呼。

　　他不认得少年，却认得他麾下的坐骑。

　　与吕布的赤兔马有些类似，‘踏雪无痕’同样堪称旷世龙驹。关键的问题是，此马源自西凉。也和赤兔马一样，都是董卓宠爱圈养的坐骑。

　　刹那，皇甫嵩的大脑“嗡”得一声。

　　除了震惊此马怎么会在如今名不经传的少年手中，更因为此马的出现，怀疑到了少年来此的目的和他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董仲颖莫非天算乎？！？”

　　皇甫嵩只觉得背脊一凉，显然还有些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直到少年勒住他胯下的战马，拧着手中的虎头錾金枪对自己拱手抱拳，说出自己的身份。

　　他这才有些浑浑噩噩，不得不接受那早已既定的事实。

　　“西凉锦马超，今奉太师之命，在此恭候皇甫大人多时矣。”

　　“什么……”

　　这一刻，皇甫嵩的声音都开始了颤抖。

　　瞪大的双眸，刚刚最后才燃起的那一抹希望。此时也如油尽般的枯灯，陡然随之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