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吃力的睁开眼睛,酸涩无比。
他病了,肝癌晚期,已经很久了。
病房的房门被从外向内推开了,妻子崔莉莉走了进来。
她穿着米色毛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杂乱,有着厚厚的黑眼圈,脸色憔悴。
崔莉莉:“今天喝热牛奶。”
陆景明心中叹了口气。
曾经光彩照人的妻子也变得憔神悴力,如果我没有得病该多好!
他歪了下头:“没胃口,不想喝。”
崔莉莉坐在了床沿边,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一个小勺,命令道:“不行,必须喝!”
她端起碗,用小勺舀出牛奶,轻轻的吹了几口气,然后,喂到陆景明的嘴边。
陆景明拗不过她,张嘴喝了一口,忽然一阵反胃,想要呕吐。
这种病就是这样,明知道需要吃东西,但就是不想吃,一吃就想吐。
“不准吐!”
她凶巴巴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放下勺子,轻轻的拍着陆景明的后背。
灯陆景明缓过来,她才继续喂。
一勺一勺不急不缓,很快碗里的牛奶就被陆景明喝完了。
崔莉莉放下碗和勺子,抽出纸巾贴心的擦了擦陆景明的嘴角。
陆景明:“莉莉。”
崔莉莉将纸巾丢进垃圾筐,弯下腰从床下拿出洗脸盆:“有话说,有屁放。”
陆景明的身体很差,他有气无力:“我不想看病了,这病怪花钱的。”
崔莉莉把脸盆丢在地上,倒了点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随后把毛巾放进去洗了洗。
“胡说什么!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
她拿起洗好拧干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陆景明的脸。
“医生说,这病能治,你放宽心,安安稳稳的治疗,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陆景明认真的看着崔莉莉,他的身体已经被癌细胞摧残了很久,虚弱无比。
“肝癌怎么可能治好!我不治了。”
崔莉莉擦完脸,开始给陆景明擦身子:
“不治?你想干什么嘛?等死吗?”
陆景明急道:“家里已经没钱了,到时候你怎么生活!”
擦完身子,崔莉莉将毛巾丢进脸盆。
她坐在床沿,轻柔的捏着陆景明大腿,声音温柔。
“所以,你才更应该抓紧治病,等病看好了,挣钱养我,我可是很能花钱哒!”
陆景明叹了口气:
“可是,这病它真治不好!”
崔莉莉看向陆景明,有些激动:
“陆景明,你不想治病是不是想反悔!”
陆景明一头雾水:“我反悔什么?”
崔莉莉的声音大了一丢丢:
“你说你反悔什么!”
“你不想治病,想回家等死,是不是不想完成你对我许诺的事情了?”
崔莉莉没好气的说:“牛皮吹出去了,不打算完成了是不是?”
陆景明不知所措:“我吹什么牛皮了?”
崔莉莉捏完腿,开始捏陆景明的手臂。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果然都忘了!”
“那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崔莉莉歪着头,思索一下:
“我们刚结婚时,你说创业钱不够,想把蜜月旅行缓缓,我同意了。”
“你说,等以后,带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的蜜月旅行。”
“这话你说过没?”
陆景明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说,要带我去爬山,去看九寨沟,去XSBN,去把全国转一遍。”
“你说,要请我吃火锅,请我吃超级好吃的地锅鸡,带我把全国美食吃一遍。”
“这些你都没做到吧?”
陆景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还有……”
崔莉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还记得这个吧?”
“这是我俩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送的玻璃项链,三十块钱。”
“你说等以后挣钱了给我换金项链。”
“要给我大金链子,换小手表,要带我一天三顿小烧烤,这也没有吧?”
“你还说,要给我盖个小花园,给我种一花园的月季。”
“我的小花园现在还没动土,还没有盖围墙贴瓷砖,还没有种上满园的月季花。”
“陆景明,这些事情你一件都没做,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崔莉莉低声啜泣:
“陆景明!”
“你欠了我这么多东西,你得还。”
“医生跟我说,这病能治,你死不了。”
“陆景明,咱好好的看病。”
“等病看好了,你带着我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全做了。”
陆景明艰难的抬起胳膊,他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了,身体只要动一下就疼的要死。
他一点一点的移动,将手搭在崔莉莉的肩膀上,累的气喘吁吁。
崔莉莉轻轻握住陆景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泣不成声。
“你是不是特后悔娶了我,娶了我这么一个拜金娘们。”
“可是,我不后悔嫁给你。”
“我就等着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旅游,给我买首饰,我缠上你了。”
陆景明咧着嘴角,他疼的要死,但还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会好好看病的,等我好了,我带你去逛,去吃,去玩!”
崔莉莉点点头,用手擦掉眼泪:“我不哭了,这是小病,又不是治不好。”
这时,病房的房门被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吴医生走了进来:“陆景明的家属,跟我来一下。”
崔莉莉跟着吴医生来到了办公室,她急忙问道:“医生,我爱人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癌细胞扩散了,并发症十分严重。”
他拍了拍崔莉莉的肩膀:“病人很有可能这两天就……抱歉,请您节哀。”
崔莉莉懵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失魂落魄的走到病房门口。
崔莉莉拍了拍脸颊,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会有奇迹,一定会有奇迹!”
她推开门,走进病房,声音带着雀跃:
“医生说恢复不错,再过几个月就能出院啦,你就能带我去玩啦!”
陆景明笑着点头,他能听出来妻子的这份喜悦,言不由衷。
陆景明猜测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他默默的看着崔莉莉,很难把现在的崔莉莉与以前的她联系起来。
那个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崔莉莉,被他变的如此憔悴。
他亏欠崔莉莉太多太多了!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只是,我好不舍啊!
在濒临生命的尽头,陆景明忽然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他深吸一口气,吃力的说道:
“莉莉,帮我记一下,等我病好后,我们要做的事情。”
崔莉莉点点头:“好!”
她从杂物柜拿出一个笔记本和黑水笔,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等待着记录。
陆景明的脑子里全是与崔莉莉的回忆。
陆景明是个孤儿,在他高二暑假的时候父母因为车祸双亡。
那段时间,就仿佛天塌下来一样。
他将自己锁在家中,孤僻,暴怒,不愿意与人沟通,是她按响了门铃。
“同学,我叫崔莉莉,要认识一下吗?”
“同学,人这一辈子不能一直活在悲伤之中,你的父母更希望你昂首向前。”
“同学,我和你一样,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该做的事情。”
“同学,我的父母也在天上,他们可能更希望我勇敢面对生活!”
“同学,请不要觉得孤单,因为我一直在陪着你哦!”
她笑着伸出右手,浅浅的酒窝十分好看。
“同学,我叫崔莉莉,要认识一下吗?”
那笑容如此的阳光,如此的明媚,就像是一束光穿破了黑暗,驱走了阴霾。
陆景明嘴角上挑泛起微笑:“莉莉,你就是我的小太阳!”
崔莉莉茫然的看向陆景明:“啊?”
陆景明并没有解释:“第一件事情,我要每天都喊你小太阳。”
崔莉莉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飞快的将第一件事情记录在笔记本上。
陆景明继续回忆着过往。
午休的铃声响了起来,她雀跃的走过来。
“景明,我们学校隔壁新开了一家螺蛳粉店,走,去吃吗?”
“我最讨厌吃螺蛳粉,受不了那味。”
她愣了一下,垂头丧气。
“算了,算了,那我们去吃别的吧。”
陆景明感觉自己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第二件事情,每周我们都要去吃一次螺蛳粉。”
崔莉莉惊喜的抬起头:“真的吗?你不是最讨厌吃螺蛳粉吗?”
“现在不讨厌了。”
陆景明继续回忆。
婚庆公司的大堂,她两眼放光的听着司仪讲解结婚流程。
“为什么不能是中式婚礼,我喜欢凤冠霞帔,景明,我们办中式婚礼好不好么?”
“西式吧!西式吧!便宜,省钱,我们现在正在创业,能省一点是一点。”
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那好吧,好吧,听你的。”
“第三件事情,补办一场中式婚礼。”
崔莉莉开心的小脑袋连点:“好耶!”
陆景明再度陷入回忆。
他越是回忆,越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样自大,刚愎自用,独断专横的人,究竟是怎么娶到崔莉莉这样的女生。
他不停的说着,累了就眯一会儿,醒了就继续说。
陆景明感觉自己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不行了。
陆景明愈发的珍惜剩下的时间,他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第七十四件事情,生宝宝。”
崔莉莉惊奇的看向陆景明:“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吗?”
“现在喜欢了,我想让你给我生一堆。”
崔莉莉低着脑袋,在笔记本上写着,脸色微红,她扭捏的说:
“我又不是母猪怎么生一堆,要不我们跟着国家️标准走,生三个?”
陆景明宠溺的笑了笑,脸疼的要死。
“好。”
他继续回忆,缓缓的说着要做的事情。
“第八十三件事情,我们要爬遍国内的名山大川。”
……
“第八十六件事情,去吃一顿超麻,超辣的四川火锅!”
崔莉莉双眼放光:“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棒啦!”
……
“第九十六件事情,环游世界。”
……
“第一百件事情……”
“第一百件事情……”
陆景明感到身体发冷,头也开始晕眩。
“小太阳,我有点头晕,我想睡一会,就一小会儿。”
他双眼紧闭,身体发抖,双唇毫无血色。
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惧在崔莉莉心中蔓延。
“景明!景明!”
“你别吓我!别吓我!”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
焦躁!急切!颤抖!不安!
“医生!医生!”
崔莉莉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第一百件事情……
如果有机会……
如果有来生……
如果能重来……
我想要弥补,并非是弥补,而是关注自己不曾在意,不曾注意的细节。
只是,我到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夫妻之间最大的悲哀。
不是同床异梦,也不是参商之虞,而是她迎来了明天,而我却永远的留在了今日。
我真的好想陪着小太阳啊!
陪着她一直走下去,一直到老!
但,我即将到达终点!
陆景明的嘴角泛起微笑。
这样,其实也好!
你自由了小太阳!
“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