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最阴暗的天空,预兆着最大的暴风雨。
──《唐璜》
有的人,天生聪颖过人。所以,哪怕你穷尽一生的经历,穷尽全部的智慧都赶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人偶尔的灵光一现。
天赋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勇气,也是一种天赋,财富不是,权力也不是。但财富和权力往往能够扼住天赋咽喉,让它窒息。
宿舍对门的张老六,就是一个禀赋过人的天才。
据说三岁背唐诗,五岁下围棋,七八岁就能看懂前后《出师表》......
有一回,还是军训过后不久那会儿,老四和金老六晚饭吃得早,闲来无事摆开棋局。
对门的张老六脚踩人字拖,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儿,端着饭盆儿,晃晃悠悠地从门口经过。见里面下象棋,于是也进来观战。
金老六不是老四的对手,连败三局。
老大上、老二上、魏蓝上......通通败北,七人集体被老四虐了一遍。
321的热闹劲儿惊动了对门和隔壁宿舍,号称隔壁宿舍的最强者许老七亲自下场,堪堪与老四战了个平手。
钱多多看对门张老六只看不说话,还一个劲儿地皱眉跟自己个儿生气,就怂恿他,“老六,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你上。哥看好你。”
别看张老六平日里话也不多,一副书呆子样,人脾气好,开玩笑一概不生气。
张老六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虚虚地连连摇手,笑嘻嘻的说,“我不上,我不上,”后半句直接把钱多多给气死,“我要上了没你们活路了。”
大家伙儿都不信,非说他装X。
对门的老大这时候也凑了过来,给张老六打气:“老六你上,你代表320灭了319和321,哥哥给你记功。”
张老六被逼不过,饭盆随手丢到一旁,“行,我就下一局。”
“六,来手绝的,把他们团灭”,对门老大转头对老四说:“老四,你打了好几局,累了吧?先歇一会儿,让我们家六先把老七给灭了。”
老四借坡下驴,让到一边。
棋这玩意儿还真的得看天赋。
苏东坡曾经说过一句话:“胜亦欣然败亦喜。”有人说,20岁之前不成国手,那就终身无望。苏东坡就是年轻的时候没下出来,老了之后就成了个臭棋篓子,只能赋诗自洽。
隔壁老七在我们看来,棋力已然不俗,就我们宿舍里也就老四能跟他斗个平分秋色,其他人估计都干不过他。
没成想,他在张老六手中都没坚持三分钟就败下阵来。隔壁老七不服,要求再战,再战再败,再败再战,连败四局,搞得隔壁老七大汗淋漓,原本白皙的脸愈发的苍白。
换老四下场,结果也是一样的,怎么都下赢不了对门这张老六。
三个宿舍的象棋挑战赛惊动了整层楼的同学。321宿舍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战的各班同学。
张老六也被激发了“兽性”,打败一个换一个,打败一个换一个。玩到后来有人提议,老六一对俩,摆两副棋,张老六一个人同时与两个人对弈。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别说一对二,甚至一对三......直到一对六,张老六还能保持4胜2败的战绩。
好家伙!这回,大家伙儿彻底服了。
后来,张老六这个名声都传到其他宿舍楼、甚至外院系去了。再后来,隔三岔五还有外系的高手来挑战,张老六的金腰带从未被夺走过。
大家给他封了个“棋王”的雅号。
大家都散了,各自归巢。
张老六走的时候,见魏蓝的位置上放了一张蓝色的学生垫板,魏蓝解释说这是他高考的时候用来垫试卷的。后来收拾东西时也不知道大学里用不用的上,顺手就带到学校里来了。
张老六把垫板拿在手上,折了折,甩了甩,赞不绝口。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玩意儿挺好呀,要是没带钥匙可以用来开锁呀。”
“你这不是瞎扯呢吗?这玩意儿又不是铁丝,咋开锁?就是用铁丝开锁,那也得需要技术的。”老四不信,“你下棋好,哥儿几个服了,但说到开锁,恐怕你特马也就一看热闹的。”
“小瞧人?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巧手。”张老六自信地一笑。
宿舍门上装的是那种牛头锁,这种锁应用极广,家庭、企业......各种场所,广泛采用。其外观上与AB锁长得挺像,都是一字锁孔,区别在于牛头锁的弹子和锁孔平行,而AB锁的弹子与锁孔垂直。
张老六拿着垫板走到门外,啪的一下从外面把门带上。
“这孙子,吓跑了!看他这大话说的......”钱多多极度鄙视,室内哄堂大笑,数钱多多笑得最浪。
只听“嗒”的一声,门开了,张老六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笑声戛然而止,钱多多像被钉子在屁股上扎了一下,一蹦多高。金老六嘴上叼的烟头掉在脚上,烫得叽里哇啦乱叫。
“谁?谁他妈把钥匙给他了!”
张老六扬扬手中的塑料垫板,大家伙儿立马围了上去。
沈老八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这玩意儿真能开锁呀,老六,快,演示演示!”
张老六勾勾手,大家跟着老六涌出门外,老六顺手把门带上。
钱多多大叫,别关别关,都特马没带钥匙呢。
“棒槌。”金老六冲他翻了个白眼,要多鄙夷有多鄙夷。
张老六把塑料垫板小心插进门缝里,对着锁舌的方向上下移动,找准位置,往前轻轻一推,“嗒”,门又开了。
菜菜子只看了喜形于色:“这玩意儿好啊,以后真要是忘带钥匙用这个一插,哎!你猜怎么着,门,就开了。”顺手试了一下,“还别说,上手快,贼他妈方便。”
这下可好,人人抢着都要试一下。
魏蓝:“这玩意儿不安全吧,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想进我们宿舍,还不就是想进就进啊。”
“就我们三个宿舍知道。我们呢,把这个垫板剪成三片,一片放对门,一块放隔壁,还有一片放我们这儿。三个宿舍总不会一起没人吧,只要一个宿舍有人,把塑料垫板拿来,门开了。”菜菜子说,“钥匙都不用带,真特马地爽。”
魏蓝不同意,把塑料垫板拿过来,“我反对,我一学习工具,怎么到你们手里变成了溜门撬锁的玩意儿呢?”
钱多多趁魏蓝不注意把塑料垫板抢过来,高呼“反对无效”,躲进门里,关上门,等门打开的时候,那块垫板已经被剪成了不规则的、差不多大的三小块。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魏蓝哭笑不得。
从此以后,321、320、319三个宿舍的人进出宿舍从来都不带钥匙,过上了溜门撬锁的生活。
要么敲门儿,要么撬门儿。反正怎么方便怎么来。其实,到了大三大四他们连门都懒得撬了。
直接拿脚踹,牛头锁形同虚设。
男生宿舍楼里流行一种纸牌游戏。
6个人4副牌,据说是从山东流传过来的,消遣不玩钱,绿色纯娱乐,能够真正消磨时间。外面街机刚刚没落,电脑游戏还未真正兴起,打牌,于是成了大学娱乐榜上排名第一的娱乐活动。
常常是这样,打牌6个人,观战的十几二十几号人。
每到打牌时,有牌局的宿舍人山人海,无牌局的宿舍空无一人。甚至到了吃饭的时间也不消停,一般都是是人歇牌不歇。
这牌是从山东传过来的,可打的最好的并不是山东人,而是两个东北哥们儿。
说到打牌,一要看运气,也就是看你抓的牌好不好,抓的牌不好,牌技再高都没用。其次要看配合,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时候不该出,什么时候敢于出,什么时候得收着,都有讲究。
俩东北哥们儿胆儿大,每次出牌都能挠中观战者的痒处,把把都会迎来观战者的齐声喝彩。
魏蓝并不怎么打牌,偶尔下场,比如刮风下雨。
上课学习、生活起居,剩下的空闲时间大多陪伴樊梨花。
魏蓝拢拢牌,以一个隐蔽的姿势迅速扫了一眼,心满意足,“抓了一手好牌。”旁边观战的老四比魏蓝还激动,用力捶了魏蓝一记,也觉得这把稳了。
“321的魏蓝,321的魏蓝。”走廊里,门房大爷怒吼。
身后的老四推了推,“魏蓝,喊你呢。大爷的,催命鬼似的,喊你呢。”
魏蓝以为他开玩笑,头也不回,笑骂道:“你大爷!”
房门被拍得咣咣响。
门房大爷的声音一下子盖住了室内的喧闹,“321的魏蓝在不在?”
魏蓝一愣,赶忙儿说:“我在,不在......大爷啥事儿?”
门房大爷喘了口粗气,盯着魏蓝,怒气勃勃,眼神不善,“有你电话,你赶紧的。你大爷我这一顿跑啊......”
魏蓝以为是樊梨花打来的电话。
把牌往老四手上一塞,说四哥你帮我接着打。老四开心地接过一手好牌,忙不迭地一屁股坐下去。
魏蓝避开门房大爷不善的眼神,噔噔蹬蹬,抢在门房大爷前面跑下楼。
屋外傍晚的寒风从传达室的登记窗口钻进来,吹动老旧的铝合金玻璃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像磨牙,磨得人心发慌。
靠墙钉着六排小钉子,钉子上挂满了钥匙,随着寒风左右摇晃、叮叮作响。
墙角地上,几只包藤的热水瓶,黑乎乎的,不仔细看,一定认不出。
地面中间,朝向窗口放着一把藤椅,后腰的位置破了两个洞,原本紧密扎在一起的藤松开来,毛楞毛楞地支出来。
藤椅面前的桌子上,一叠登记表格码得整整齐齐,用大大的铁夹子夹住,靠墙摆着。
夹子上连了一根发黑的粗棉线,棉线的另一头绑了一支签字笔,签字笔中间位置裹着胶布,胶布发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
昏黄的灯光照在一只通体硕大的玻璃罐里,半是茶叶,半是茶水,袅袅热气漂浮在空气中,在灯光中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盖子放在一旁,依稀可辨“麦乳精”几个字。
从窗外望去,透过茶水挥散的热气,一部红色电话安静地躺着桌上,红色的话筒搁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