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草坪中间的大花木槿快要开花了,花枝颤颤,在不可名状的等待中,等待向阳怒放的那一刻。
─《窗前花下》
晚上十点,321室门口。
军训后的魏蓝,黑黑的脸庞,短至头皮的平头,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澄静、明亮。海蓝色T恤很合身,平添了几分英气,下身的大裤衩和人字拖生生拉低了卖相。
魏蓝把钥匙插进锁孔,扭了扭门把手,打不开,里面锁上了。
“笃笃笃……”
敲门声引起了里面的注意,老大的声音:“谁?谁在外面?”
“是我,魏蓝。”
门半开,老大鬼鬼祟祟地探头往走廊上看了看,一把将魏蓝拉进去,随手将门关紧、反锁。
魏蓝莫名其妙,心说:“窗帘合上,灯也不开,搞什么鬼?”
屋子里黑乎乎的,宿舍全员挤在老四的台式机显示器前,脑袋碰脑袋,一个个眼冒蓝光。
老大来自江南的一座富裕的小县城,姓蔡,最喜欢RB女星松岛菜菜子,后来大家都叫他菜菜子。
菜菜子是本校机械设计专业历史上的第一个留级生,今年是他第二次留级,直接打破了本系的不败金身。
据说,决定给菜菜子留级的那天,系主任关起门,足足训斥了菜菜子两个小时,没有办法,谁让菜菜子有个舅舅在学校后勤处任处长。
菜菜子头发留了很长(留级生不军训),很瘦,脸型是那种地包天,就是后来名震全国的鞋拔子脸。
老流氓焉儿坏,长年累月一副肾虚的样子。
菜菜子烟瘾很重,一天一包半红梅,宿舍里原本只有他和来自山东的老二抽烟,后来整个321宿舍都被带坏了。
老二更狠,打小学三年级开始抽烟,不带过滤嘴的那种。据他说,他小时候抽过水烟壶,抽过自卷烟,烟龄堪比学龄。
老二姓罗,罗老二的确是个狠人,为了攒学费,东北大小兴安岭上扛过木头,山西无良黑煤窑里下过矿井,东海跑过渔船、广东做过黄牛。
苦难练就了罗老二一副好身板,又高又壮,不苟言笑的时候国字脸上凶相毕露,笑起来一嘴的大黄牙,模样令人畏惧。不过,熟悉的人都知道,罗老二性子木讷,为人很是仗义。
菜菜子与老三处得最好,老三来自江南另一个富庶的县城,两个县城长年占据全国经济百强县的一二把交椅,富得流油。
两人可以用吴语无障碍交流。
老三姓钱,家里钱多多,人称钱多多。
钱多多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带他周游列国,眼界不是一般的大,开口闭口“oh my God”、“what the f**k”……
习惯性动作是用手推推大黑框眼镜,挥舞着瘦骨嶙峋的爪子,薄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嘴里蹦出一连串杀伤力极强的攻击性语言,又快又恶毒。
老四个子很高,扬州人,姓陈,技术宅,业余醉心于研究单片机,属于中国接触电脑比较早的那一批人,《同级生》、《遗作》等H-Game游戏达人。
老六姓金,来自东北,鲜族人,跆拳道黑带,人狠话不多,除了天天踢足球,个子不高,踢法凶狠,其他的乏善可陈,几乎是个透明人。
董老七是南京人,健谈,官宦子弟,细皮嫩肉,标配大背头、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言必称主义,一言不合就谈思想。
军训第二天,魏蓝在水房碰到老七,卖力地搓揉衣服。
于是聊了几句。
“五哥,大一打算入党吗?”
“入党?大一就可以入党?”
“五哥,我说你这个同志啊,思想有问题……咱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合该……”一脸晦气地把手里的衣服扔进盆,“咱就不该干这个!”
“……”魏蓝一脸懵懂。
“哎,我跟你说,啊,这个,在大学里你首先得争取入党。”
“……老七,呃,你忙,我先走了……”
“喂喂,你别走啊,还没说完呢……”
沈老八,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福建人,家乡与宝岛隔海相望,开口却是一口浓浓的港腔。
有一回,平常滴酒不沾的沈老八喝了一瓶啤酒,高了,当场面红耳赤,搂着魏蓝,咣咣咣拍胸脯,豪气冲天。
“五哥,宿舍里我就看你顺眼,我跟你说,毕了业,你跟我回胡建,我们那儿啥没有,金门都上去过几回了……”
魏蓝吓得捂住他的嘴。金门在哪里,魏蓝是知道的。
魏蓝,排行老五。
老四右手握鼠标,左手在机械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手法娴熟,令人眼花缭乱。586不同于刚刚面世的windows95,很多指令需要通过键盘来实现。
朝冈实岭、白石瞳、田村香织、庄司美雪、相田桃、饭岛爱……
一张张图片,活色生香。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年青人来说,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颠覆了他们的原有认知。
钱多多死死地盯着屏幕,嘴里念叨着“oh my God……oh my God”。
放完一遍,菜菜子兴奋地叫道:“再放一遍,老四,老四,再放一遍……”
机箱低低地呜咽,像断了气似的,显示器一闪而灭,宿舍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黑暗中,一片鬼哭狼嚎。
“谁特马的把插头踢松了?”
“丫的,十点半,断电了!”
“断电了?这么快就十点半了……”
“what the f**k,谁踩我脚了……”
“钱多多你个娘炮,摸我干啥?”
“不是我,oh my God,是你吧,老八!”
“我没有,别瞎说……”
“啊……又是谁?又是谁?把爪子拿开……”
……
“啪!”
罗老二掌中的打火机火光摇曳,他看了看四周,魏蓝退在门后,其他几个人挤在电脑前,扭作一团。
“一群流氓,我呸!”罗老二恨铁不成钢。
寂静的屋子里荷尔蒙指数直线飙升,众人各自松开手,年轻的男人们无比尴尬,每个人眼中都跳动着熊熊的火光。
“我去”,火苗烤热了打火机,罗老二一甩手,打火机应声而灭,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
沉默中,不知道是谁拿腔拿调地吼了一句“干他”,众人纷纷喊着“干他”,摸黑朝罗老二地方向扑了过去。
“俺给你们脸了是吧,给你们脸了是吧……”
“到底谁流氓?到底谁流氓……”重口纷纷。
“俺流氓,俺流氓,俺流氓还不行吗……”罗老二显然双拳难敌众手。
魏蓝悄悄地打开房门,走廊里夜灯的昏黄光纤从门口挤了进来。
众人眼前一亮,见魏蓝要溜,发一声喊,将半个身子探到门外的魏蓝生生拉了进来。
门外传来门卫大爷穿云裂帛的怒吼:“321,大半夜的,嚎什么丧!!”
……
这个夜晚,恰逢中秋,月儿又圆又大。
月华如水,流过窗台,流淌在桌上、地上、床上,流淌在年轻的男人们熟睡的脸庞上。
魏蓝一直没有入睡。
不知道为什么,魏蓝突然想起来云朵。打听了,云朵今年大三,比魏蓝大三岁,姑娘落落大方,漂亮又自信。
每次想起那一天的晚霞,晚霞中云朵的如花笑靥,魏蓝就陷入到深深的自卑和惶恐中。
宿舍里已经有几个人像模像样地谈起了恋爱。
恋爱是什么?
魏蓝不知道,也不知道时常想起一个人算不算是……爱了。
一厢情愿,或许,只是像流星一样的单相思。
开学之后,他还没碰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但他一直期盼着文学社的召唤。可是,半个月过去了,除了军训,还是军训。
幸好,中秋前一天军训结束了。
军训后放两天假,为了庆祝军训圆满结束,全班12男8女共20号人,集体决定去东山玩一天。
班长王大头饶是能耐不小,召集班干部开会,紧急成立了“江城大学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97级东山考察团后勤工作筹备领导小组”,简称“机设97东山考筹组”,硬是利用极短的时间安排了几个工作组。
王大头自任领导小组组长,任命副班樊梨花任常务副组长。
联系出行车辆、门票事宜的,交通组,组长由王大头兼任
采购副食品的,膳食组,组长由樊梨花兼任,下设搬食品的运输一组.
采购酒水的,畅饮组,组长由体育委员小AH担任,下设搬酒水的运输二组。
能歌善舞的,气氛组,组长由系学生会新任宣传干事曹琴担任。
第二天一大早。
传达室大爷的声音就通过呼叫器吵醒了321。
“321,321,你们班的樊同学找,请魏蓝同学带同学们到学校小超市门口集合……321,321……”
作为321室的室长,魏蓝也被委以重任,担任膳食组运输一组的组长,带着菜菜子、罗老二、钱多多,直奔学校小超市。
赶到小超市门口,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几分钟。
樊梨花利索地扎了马尾,棒球帽、白T恤、牛仔裤,肤色微红,素面朝天,一股子飒爽劲儿。
副班长兼“机设97东山考筹组”常务副组长兼膳食组组长不知道用鞋底恶狠狠地蹂躏了脚下的空易拉罐有多久,反正易拉罐已被踩得薄如蝉翼。
她,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
四个人没敢试探她的底线,假装没有看见樊梨花要杀人的眼神,惺忪睡眼也清醒了几分,垂头丧气地跟着樊梨花走进小超市,亦步亦趋。
樊梨花在货架间转来转去,看中一样拿一样,拿一样就塞魏蓝手里。不一会儿工夫,魏蓝怀里抱满了各色食品,其他三个人尴尬地空着手跟在后面。
见樊梨花把手伸向一盒咸味锅巴,菜菜子忙不迭地挤过去,殷勤地叫道:“班副,我来,我来”。麻利地把咸味锅巴提溜下来。
樊梨花杏眼斜睨,手缩了回去。
“不要!”
“这个我来。”
“不要!”
……
菜菜子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献媚,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
“五香花生好啊,班副,买几袋啊?”菜菜子接过樊梨花放到魏蓝怀里的五香花生。
“给他!”一声断喝,声色俱厉。
樊梨花忽然转身,瞪着菜菜子,胸口起伏,脸色冰冷,
老流氓讪讪咧咧嘴。
“这……这不咱替老五分担一下嘛,班副,您看……老五他……”声音越说越小,被身后的钱多多扯了扯衣衫,立马缩了。
魏蓝胳膊上,脖子上,手上,大大小小的马夹袋,把他压弯了腰,心里恨恨地骂:臭丫头,这是存心整我,不就是迟到了嘛,一辈子嫁不出去。
樊梨花看看魏蓝,又看看缩在后面的三个难兄难弟,脸上微微一红。
“你们什么眼力劲儿,自己空着手,让他一个人提袋子?”
转过身,走了几步,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心里不禁美美的。
……
罗老二取下魏蓝脖子上的马夹袋,肩膀撞撞钱多多,问:“班副什么毛病”?
钱多多看菜菜子没精打采的样子,这老流氓,废了。
拍拍魏蓝的肩膀,叹了口气。
“哎,女人,女人啊女人!”
罗老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脚踹在钱多多屁股上。
“我靠,都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