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亭。

　　二圣相向而坐，彼此的距离恰好能听得清对方说话。

　　整个太液亭里，没有宫女，没有上官婉儿，没有库狄氏，只有台阶下站着冷漠的寺人杨思勖手按刀柄。

　　天皇的脸色铁青：“给皇太孙下套，你还真有脸干得出来！为老不尊！”

　　“你很怕朕死后传位给皇太孙，打破你独掌天下的美梦？”

　　天后道貌岸然：“天皇这话过了啊。本后只是考一考皇太孙是否知进识退，这不挺好的吗？”

　　天皇冷冷地看着天后半晌：“记住，无论你怎么弄权，不许伤害到皇太孙这一脉。”

　　“否则，即便是朕死了，也会刨了你并州文水县武氏的祖坟！”

　　“朕，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天后认真看向李治，眼里闪过一丝感慨：太熟了，有什么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去啊！

　　天皇的话不是恫吓，以他的心狠手辣，天后心如明镜，刨祖坟的事一定能干出来。

　　“放心吧！你我都看好的孙儿，没那么容易垮的，他已经开始梳理雍州六曹了。”

　　“有意思的是，他让司兵参军荀飞熊引导雍州六千三百二十七名团结兵，重点练习应对山崩地裂、洪水、火灾等天灾人祸时的救援，连羊皮筏都弄了不少。”

　　天后微笑。

　　李恒在朝堂上受了挫折，迅速排除负面情绪，以实事来抚慰心情，心理素质不错。

　　引导团结兵练习的方向不是征战、而是抢险，凭这一点，足以证明他没有继承玄武门光荣传统的想法。

　　没有激进心思的皇太孙，可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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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恒没时间去关心二圣怎么想。

　　“哈！”

　　纯枪干努力前刺。

　　拼命的刺中树干，跟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枣树纹丝不动，连一片叶子都不肯掉下来。

　　洪东这一刻化身为严师，声色俱厉地批评：“用腰力！软绵绵的，没吃饭呐！上了阵，这一枪不能刺穿敌人甲胄，自己就被敌人刺翻了！”

　　皇太孙清道率的翊卫们吐了吐舌头，瘪嘴挥枪。

　　皇太孙内率洪东在这一刻严厉得没朋友，连皇太孙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恒不回嘴，只是化身无情的挥枪狂人，发狠地一枪枪刺着枣树。

　　反正皇太孙府里，一棵是枣树，一棵还是枣树，再一棵还是枣树……

　　别的不说，足够人写一辈子阅读理解了。

　　“呀！”

　　李恒全力以赴，疯狂地刺动枣树，终于震得两片小叶子晃晃悠悠飘落。

　　洪东点头：“勉强摸到了腰力的门槛，多回味一下最后一枪的感觉。”

　　趁着感觉热乎，李恒认真耍了一套枪法，以前没想明白为什么要从这些奇怪的角度出招，用了腰力之后豁然开朗，这么一刺，它就该是这角度！

　　难怪洪东之前不肯细说，这种玄妙的感觉，只有身临其境才能领悟，语言形容是贫乏的。

　　“谁来一战！”

　　膨胀了的李恒挥枪咆哮。

　　郭知运似笑非笑地收枪，看着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皇太孙。

　　季当先挥舞枪干跳了出来：“皇太孙清道副率季当先，向皇太孙讨教枪法！”

　　原先的少年团、现在的皇太孙清道率翊卫们连声喝彩，吓得府上筑巢的喜鹊、燕子振翅而飞。

　　即便不骑马，季当先的枪法也稳压李恒一头，加上力量胜过李恒，生生压得李恒左支右绌。

　　无锋的枪头，除了没敢奔李恒下三路，咽喉、心口、脑门、腹部，都毒蛇般地闪烁。

　　皇太孙右谕德洪中皱眉：“皇太孙被季当先压制，不太合适吧？”

　　皇太孙司直宋璟挑眉：“承受不了失败、不肯直面技不如人的皇太孙，没有侍候的必要。”

　　洪中斜睨宋璟一眼，没说话。

　　这他娘的是刚毅正直么，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铁憨憨！

　　说话那么难听，注定宋璟没朋友！

　　皇太孙家令魏晃笑道：“皇太孙的理想之一，就是纵马踏吐蕃、挥枪制钦陵，没有实打实的本事，只会跟英国公一样。”

　　他父亲魏元忠可把李敬业在河源的惨相告诉他了，权当是一种警戒吧。

　　整个皇太孙清道率在一旁喝彩。

　　“皇太孙，打败只会嚷嚷的季当先，他没啥本事！”郭知运坏笑。

　　谁都知道，李恒是翻不了盘的。

　　李恒挥枪，硬碰硬架开季当先砸下的枪干，不由自主地后退三步。

　　“不打了！”

　　李恒收枪，抹了一把眉骨上的汗珠。

　　即便有抹额的存在，也不能尽挡汗水。

　　枪技或许能靠努力弥补，力量的差距却无解。

　　除了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锻炼，就只能靠时间来自然增长力量，争取撵上季当先。

　　洪东满意地点头：“不错，季当先的施压，让皇太孙枪法有了一定的增益，以后你多给皇太孙喂招。”

　　季当先嘿嘿一笑。

　　他那看似挑衅的做法，可不就是给李恒施压么？

　　这事，郭知运还难办成，毕竟差距过大了。

　　枪干插进兵器架上，李恒觉得浑身都酸痛。

　　娘的，汗流多了，犊鼻裈都是湿的，得赶紧洗一把。

　　皇太孙詹事丞崔午远远地看着李恒的身影，微微叹息。

　　李恒愿意接纳博陵崔氏，可惜天后不太乐意看到这局面。

　　路漫漫且艰兮，只能蛰伏等待时机。

　　内宅，浴桶。

　　卢明月努力给李恒搓去身上的污渍，小手顺便揉开有点僵硬的筋肉。

　　“都怪父亲。”卢明月的眼泪一滴滴打在李恒肩头。“非要扯什么博陵崔氏进来。”

　　如果不是博陵崔氏的势力靠拢过来，哪会连累夫君如此窘迫，以至于只能把怒火宣泄在枪术上。

　　李恒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张嘴：“岳丈没有错，孤没有错，祖母也没有错。”

　　“错的是，我们的利益没找到共同点。”

　　卢明月用大布巾给李恒搓干头发，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陪嫁丫鬟一眼。

　　李恒每一句话都冠冕堂皇，估计是疑心身边有二圣的耳报神。

　　博陵崔氏的靠拢，总体而言是好事，天后的不满在于，李恒吃独食了。

　　就像挟了鸡屁股在筷子上，你总得问问“你们吃不，不吃我吃了啊”，假巴意思客气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