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宝和余彩凤的婚礼在一片喜庆而祥和的氛围中顺利举行。余彩凤喜爱排场,因此整个婚礼为了顺从她的心意被布置得华丽而不失土气。
鲜红色的地毯从饭店门口一直铺到了马路边,分立在红毯两侧的是一个又一个硕大的花篮,每一个花篮上都插着不大不小的卡片,写的都是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横跨草坪两侧的巨型牌坊。结婚摆拱门常见,但这种充气牌坊白鸽还是第一次见。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开了眼。
那牌坊长约二十米,为了安全起见特意被加粗加厚,大体上呈正方形,两个六百瓦铜芯大鼓风机分别在两边吹,乍一看暴发户气质逼人,其实仔细一看细节做得还颇为考究。
牌坊的两道柱子凑齐是一副对联,左边是“龙凤呈祥”,右边是“天赐良缘”,横批“喜上加喜”,横批梁下边挂着八个彩灯笼。横批往上是“祝贺刘万宝先生和余彩凤女士喜结良缘”,再往上是两只动物,左上角的那只大概能看出是一条龙,右上角那只似乎是一只凤凰,不过白鸽觉得那更像是一只鸭子或者野鸡之类的东西。
“我的天呐,这得趁多少钱?”白鸽大声嚷嚷着,他的手握成小拳头捶着桌子,对刘万宝说:“你的养老金都用来办婚礼了?”这种可能性让他窒息。
刘万宝无视白鸽痛心疾首的样子,他颇为得意地说,这些都是刘学武一手操办的,他没有花一分钱,言外之意是刘学武现在混得很有出息。
白鸽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屑,他撇着嘴,摇头晃脑地说:“刘学武哪来的这些钱?该不会是又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秋风,等一会儿债主赶来要账,把你这些气球彩带全给收拾收拾仍了。”
刘万宝气得用麦克风狠狠敲白鸽的头:“你亲爹的婚礼上岂容你说这样晦气的话!”
余彩凤从大厅的另一侧走出来,悄声提醒刘万宝应该赶快进到里面去。由于市区交通拥堵,余彩凤主动放弃了什么新郎接新娘子,塞红包掀盖头之类的“繁文缛节”,走一个婚礼的形式即可。
白鸽回到观众席上的位置坐定,等了一小会儿,婚厅的灯光突然变暗,紧接着响起一阵喜庆的音乐,婚礼开始了。
余彩凤在观众的目光中沿着T型展台缓缓走向舞台中央,摇曳变幻的灯光和欢快动感的旋律配上特定的情景给余彩凤营造出一种童话故事般戏剧化的沉浸感,使她幸福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余彩凤的步伐迈得吃力而虚浮,那是因为她的婚纱过长,鞋跟过高,需要两个人在她后面使劲扯着垂下来的后摆才能让她不至于摔倒,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当余彩凤终于颤颤巍巍地走到舞台尽头,巨大投屏上循环滚动着的婚纱照片也巧妙地定格。接下来司仪宣布誓词,亲戚代表们轮流上台发言,刘万宝和余彩凤当着他们的面交换戒指和定情信物,观众鼓掌叫好。紧接着满堂灯光又骤然亮起,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几个身穿西装手持瓶装彩色喷条的人,他们把手里的喷条喷了刘万宝和余彩凤满头满脸,宾客们兴奋地尖叫,司仪大声宣布礼成,余彩凤还充满仪式感地哭了出来。
婚礼本应就此结束,接下来轮到皆大欢喜的就餐环节,可余彩凤希望把她的风光时刻再延长一些,于是司仪提议在吃饭之前再进行一些互动的小游戏。白鸽急急忙忙地捂住了眼睛,因为他看到的画面不仅引起了他心理上的不适,更让他丧尽吃饭的胃口,于是他以工厂里有事为由,匆匆忙忙地溜了出去。
刘万宝竟也不劝阻,因为他正在被宾客们环绕着,在和余彩凤玩着一种叫做咬苹果的小游戏,司仪拿着一根线吊着一颗苹果挂在中间,让他们俩从两边啃,刘万宝咬了几次方位都不对,一颗苹果被啃得坑坑洼洼,引得众人嬉笑连连。
粗俗又放肆的哄笑声如同肆意漫延的潮水,白鸽捂着耳朵从饭店里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马路边,才逃离了那个让他脸红心跳的氛围。白鸽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也顾不上心疼钱,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师傅报了建材厂的方位,瘫坐在副驾驶位上。
出租车的车窗半开着,车速带起来的冷风让白鸽清醒了一些,计价表上跳动着的猩红色的数字让白鸽迅速回过了神,他急忙谎称临时有急事,请司机找一个附近的公交车站把他放下。
于是司机白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在前方三十米的位置上停下了车。白鸽肉疼地掏了起步费,在正午的公交车站迎着北风翻扯着兜里的零钱,后悔自己在冲动之下又作出了愚蠢的决定。
年关将近,建材厂里的工人无心工作,一门心思准备过年。白鸽也趁机偷懒,他直接朝着宿舍回去了,工会的李若瑜已经提前请假回家置办年货,不会再有人查他的岗。
刘学武早已经在半个月前搬离了那个寒酸的集体宿舍,住到了厂区外面的临街公寓里去了,据说他不知道在哪里发了一笔小财,已经有了更为可靠的经济来源。虽说厂里的工作还是照做,也不过只是点个卯走了形式罢了,隔三差五地请假。他也就是看在大老王心肠善,不好意思在年前开除了他,等到年后一定跟他秋后算账,白鸽愤愤地想,这样想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毕竟刘学武在婚礼上神气活现的样子让他心里堵得如同被猪油满满地糊了一层。
走到宿舍门口,白鸽讶然发现赵天龙也在收拾箱子,原来厂区供给中高层享用的高级住宅区已经悄然落成,赵天龙得到了一套采光良好的三居室。不过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郭绰和张齐那两个人也跟着升了天,因为赵天龙以一个人住过分空旷为由,在喜迁新居的同时也顺遍带上了他们,而这一切却没有白鸽的份。
白鸽气得直接仰倒在刘学武的床位上,反正他也不住这儿了。不过张齐并不打算放过白鸽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他兴奋地把白鸽从床上一把拉起,不由分说得把一个满满当当地大纸壳箱子塞到了白鸽怀里。
张齐比赵天龙还要高半个头,白鸽在心里打量了一下他们之间体格的差距,发现他并没有拒绝的勇气,于是只能默默地屈服。
张齐他们的新住址离原来的宿舍楼并不远,但配套设施上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白鸽踏进了那所公寓的大堂,他感到他的心脏已经嫉妒到变形,光洁的电梯间的墙壁是三面明晃晃的镜子,白鸽躲避着镜子,手足无措地盯着地板。
走廊过道里应景地播放着年节气氛的音乐,白鸽的心情却与这喜乐的氛围并不相称,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连被他一向瞧不起的刘万宝也展开了新生,这种对比带来的落差感使他分外失落。食堂营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一会儿帮人搬完家之后白鸽只能回到宿舍里泡一碗方便面充饥,然后捧着过时的手机玩上几个小时的游戏打发时间,只有他的生活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