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田坐在高铁上觉得这件事还挺可乐的,上次他妈带着他东奔西走,这次他俩掉了个个儿变成他带着他妈东奔西走了,不变的是离婚的还是他妈。
他想早知道他妈会跟着他来上海,他当时是不是应该劝劝她,替他蒋叔说几句好话?
孙青梅离了婚第一件事就是让孙田买票的时候带上自己,但是孙田决定去上海那时候他们家还是风平浪静的,没出半个月他的家已经没了,他哪还有心思去上海?何况他去上海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总觉得自己需要离家出去闯闯,他就选了个他认为离家最远的地方。
孙青梅可管不了这些,她挑了些值钱轻便的衣服首饰打了包装了箱就从她砍过人的那个家里出来了,拉上儿子就直奔火车站,现在她已经躺倒在上铺睡的酣畅香甜。
孙田坐在过道的小椅子上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像第一次看见新家光洁的罗马瓷砖,有点怕,又有点兴奋。
孙青梅听到中介报出房租价格的那一刹那孙田分明看见了她嘴角有一丝抽动,他有点后悔。
他们班好多同学毕业后去了长春和沈阳,他知道的最远的有去BJ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留在老家自己干点什么买卖之类的,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怎么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选了上海。
孙青梅和孙田把一切都安顿好以后,孙青梅就拉着孙田用最快速的时间走了一遍上海的热门旅行线路,外滩,东方明珠,南京路步行街,城隍庙,田子坊什么的,拍了上百张照片,然后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家,他妈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发朋友圈,并配文“重获新生的感觉太美好了!”或者“过去我凝望生活,如今只看向自己!”又或者“半生出走,走到哪都是少女,哦耶!”,又生怕那些该看的人看不见,她又微信挨个发了一遍,忙活到大半夜才撑不住抱着手机睡着了。
孙田看着那些照片可开心不起来,他知道他妈是跟过去示威呢,硬着头皮梗着脖子示威,因为他俩谁都没拍这间老破小的出租屋里的照片。
他快速的翻看着各种网站的招聘信息。现在跟他当初决定来上海闯闯时的心境可是大有不同了,那时候与其说是闯闯不如说是逛逛,但是现在他还带着他妈呢,他妈还刚离婚呢,他必须帮他妈顶住这口气。但是那些招聘信息看的他是越来越心虚了。
孙田是计算机专业大专文凭,他学习一直都不用功的,他妈也没在这方面对他有过什么要求,他们娘俩早国家二十年前就实施起了快乐教育,从未动摇过。他计划来上海的时候也没真的打算要在这干出个什么名堂,就是听人家都说上海遍地是黄金嘛,他寻思来见见世面。
遍地黄金,但是寸土寸金,真是一点不假。
但是这世面是让你白看的吗?你想多看一眼,你就得把你兜里那点黄金抠出来铺到地上去。
孙田心思着罗马瓷砖跟人家上海这水泥地一比那算个屁啊。
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投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销售岗位。
孙田在开始的半个月里参加了包括但不限于保险销售、理财规划、直销代理、餐饮加盟等等各种行业的培训讲座,薪资也由“月入轻松过万”到“十万不是梦”走向“百万不封顶”的趋势,不过不管哪个行业起薪都是2000,而且只保底2个月。
后来还是靠他妈的人脉才让他暂时找到了一条出路。
孙青梅并不像一般的中年失婚妇女那样每日诉说过去她是怎样怎样为了家庭奉献自己,而生活又是怎样怎样待她不公。她想过去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等在那准备看她的笑话呢,所以她一定要快速的建立起新的生活图景,把那些准备看笑话的人的心思直接按死在摇篮里。
她的策略是先跟小区里跳广场舞的老姐妹们打成一片,找几个浓妆艳抹精神头倍儿足的老太太换着法的合照,再挑几个形象好派头足的爷叔单独拍一遍,跟爷叔拍一定要拍出那种高低错落感,因为蒋建庆的身高并不高,跟他拍都是齐头并进的。稍微熟悉了以后再跟几个聊的来的到家附近的肯德基啊,麦当劳啊,面包店啊喝喝咖啡,十块钱一杯坐一下午,搞活动的时候第二杯才半价,当然了,这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图景最重要的作用是发在朋友圈。
孙田的出路就是被他妈的半价咖啡聊出来的。他妈的这几个老姐妹里有个李阿姨,李阿姨的女儿常年在国外订购红酒,一订就是一个酒庄,然后再在国内找分销商,酒的质量一般,但是卖点不在质量,而是原瓶原装,全外文的标签,在上海,只要沾点国外的边儿就比一般国货多点优势,而且原产地订购,价格很低利润空间很大,唯一的限制是不可以网络销售,因为这是以李阿姨朋友的名义拿几箱随便卖卖的,他们还够不上分销商的资格,不能让其他代理知道。
孙田现在就是每天跑各种烟酒超市和饭店推销红酒,因为竞争不过大的品牌和渠道商,所以他都跑远一点往郊区去找一些独立经营的小店。
而孙青梅的朋友圈继咖啡下午茶后,又多了红酒,夜光杯,反正那都是一水的海派文化。
一晃他们娘俩在上海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孙田根本没有想过未来他带着他妈究竟应该怎么样,他只想多推销出去几瓶红酒,这样下个月再交房租的时候他妈可以手不用那么抖了。
不过今天他也是太倒霉了点,他在外环一个新开的烤肉店里推销酒,赶上店家新招厨师在试菜,老板听口音听出来他们是老乡,就留他在那试试口味顺便他也试试酒,结果他们边吃边喝边唠,最后喝光了他原本要摆在店里的样酒才结束。结束的时候地铁早没了,他公交转公交,又蹬了十几公里共享单车才到家。
他把共享单车停在路边往小区走的时候两条腿都发抖了。
小区里已经显少还有亮灯的人家了,这个时间除了停车棚顶还在追逐撕咬的野猫外,大部分人都睡了。
孙田走到自己家的单元门前,借着一楼还亮灯的人家从包里翻出了钥匙。他刚把钥匙插进单元门,就突然发觉这家亮灯的人家有点异样。
他透过窗口往里张望,看见一个人形雕像模样的东西立在里间的房门口,雕像纤细瘦长,高度已经顶到了门框,在黑灯瞎火的夜里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孙田本来就因为蹬自行车蹬的发抖的腿,现在抖的更厉害了。
就在他打算转身一口气跑回五楼自己家的时候,那个雕像突然动了起来,雕像在门框上挥手挣扎,孙田吓的差点跪在地上,然后他明白了,那不是雕像,那是一个人在上吊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