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子，且起了，已经三更天了……”

　　被金三娘摇醒，杨博脸上还带着迷茫。

　　刚刚梦里，自己正拿着葫芦金瓜，抽打徽钦二帝。

　　这俩孙子，害自己流落孤城，杨夫子恨着呢！

　　赵宋气运未绝，远不到灭亡的时候，不是这俩犊子不着调，哪来的东京汴梁陷落？

　　压下心中的不平气，驱走浓浓的起床气。

　　杨博慢慢回神，挥手示意金三娘跟女书史伺候着甲。

　　又接过金三娘贴心递来的一碗温水，和着碎盔饼下肚。

　　胃里有了温暖气息，这才真正的回了神。

　　顶心的刺痛已经没了，感觉一下，只是微微发胀。

　　短暂的休息之后，眼前也没了光怪陆离的不实之感。

　　“三娘，寨外情形如何？”

　　与外在的光怪陆离相比，内心的如坠云烟，才更让人惴惴不安。

　　书上的正史多有编造，野史的演义道听途说。

　　真正的历史，血泪满眶。

　　杨夫子想要编造历史，诉说演义。

　　不想成为史籍夹缝里的血渍。

　　经过一夜乱梦，杨夫子醒来也坚定了一些念头。

　　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金贼袭营，事涉生死的。

　　看着真如仆妇一般，忙前忙后的金三娘。

　　杨博振奋了一下精神，问起了大致的状况。

　　“小夫子，腿脚快的哨探，已然放了出去。

　　金贼一动，咱们有一顿饭的功夫筹备。”

　　听了金三娘的说法，杨夫子掐指算了时间。

　　三更天、凌晨一点左右，四更天、三点左右。

　　金贼一动，提前半个小时可以知道。

　　那剩余的时间也就不多了，一两个小时而已。

　　杨博这边掐指沉思，金三娘也没闲着。

　　跟女书史一块，将解下的战甲，给杨博穿戴整齐。

　　着甲之后，杨博起身开门，看了看天色。

　　空中无星无月，寨子里一片漆黑。

　　杨博勾手示意女书史，将朱红兽面拿来。

　　放在眼前试了一下，有些影响视线。

　　回头见金三娘、女书史，都没有着甲。

　　显然是不怎么相信自己这个杨夫子的。

　　“三娘，你们先着甲。

　　之后，去知会你爹爹，甲士要准备着甲了。”

　　月黑无风四更天，正是杀人劫寨的好时机。

　　金三娘的寨子，一旦被趁夜摸开寨门。

　　能组织好反击，不一定陷落，死伤必然不小。

　　一旦寨子里乱了，注定会陷落的。

　　陷落的结果，就不是杨博能接受的了。

　　说完之后，杨博也不再言语，端坐在凳子上，开始等待结果。

　　“小夫子，为何金人会在四更天劫寨？”

　　着甲完毕，金三娘去通知金六郎。

　　女书史常平站在堂下，皱着眉头轻声问了一句。

　　杨博思索了一下，之前她跟弘农杨可没有这样的交流。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跟大黑驴与弘农杨的关系差不多。

　　女书史就跟个物件一样，被弘农杨的言语驱策。

　　而女书史表现的也跟驴一样，有了驱策才会有动作言语，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的。

　　显然昨天的经历，拉近了常平与杨博之间的关系。

　　或许也有杨夫子出口成诗的原因在。

　　唐宋之间，只要会作诗，不管相貌如何，妥妥的就是男神。

　　再多少有点相貌，诗才差一点，也在男神之列。、

　　像杨夫子这样，直接剽陆夫子、岳爷的诗词篇章，而且张口就来，妥妥的神豪级别。

　　女书史常平，也算是官宦小姐之类，多半要受影响的。

　　主仆之间，彼此交流一下，也不算坏事儿，杨夫子也就开了口。

　　“过了五更天，金贼再动，就不是劫寨了。

　　强攻金三娘的寨子，不是百八十人可以建功的。

　　稳妥一点，至少需要几千人。

　　如果金贼有这等兵力，为何不攻陷汴梁城？

　　如果昨日的铁浮屠跟精骑重要，金贼必然报复。

　　兵力不足还要报复，必然选择夜袭。

　　趁夜浪战，越打越累。

　　四更天投入兵力，可以打到午时。

　　而四更天，正是睡的最熟的时候，夜袭拔寨最好不过了。”

　　杨博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女书史常平。

　　这位差不多是将门之女，自己说的她应该听懂了。

　　因为动作摆在了那里，而且还做出了皱眉沉思状。

　　女书史还在纠结袭营，杨博已经想的更远了。

　　金贼只要来夜袭，就坐实了他们兵力不足的现状。

　　这就是机会，怎么利用这个机会。

　　大方向上杨博是有的，只是怎么操作还没有详细的步骤。

　　这就跟解题差不多，解题是难不住杨夫子的。

　　解题思路，无非是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付金贼，或是直接跑路。

　　但怎么操作是个问题，具体拿什么知识填充，也是个问题。

　　金三娘用了一刻钟返回，看她平静的样子，显然前方没有消息。

　　“三娘，咱们出去看一下。”

　　端坐静等，初为杨夫子的杨博，养心、养气功夫还不到家。

　　脑子里想的事情很多，大多数又不知道怎么执行。

　　就不如亲身参与一下，积累些经验。

　　正要起身出门，想到脸上长拒马的小辫子，杨夫子打了个哆嗦。

　　虽说会影响视线，但还是让女书史给他绑上了朱红兽面。

　　在漆黑的夜里，三人摸索着出了拒马阵。

　　杨夫子扫视一圈，发现寨子里不少地方亮起了灯火，这个就比较外行了。

　　“三娘，知会下去，熄灭所有灯火。”

　　支使金三娘下去传令，熄灭寨中火烛。

　　杨博主仆，各自拄着短马槊，站在寨子里。

　　适应了好一会，戴着朱红兽面的杨博才能大概看清黑夜的轮廓。

　　站了挺长时间，对于这个时代的夜战，杨博没找出任何优势。

　　所谓月黑风高，真特么是扯犊子。

　　手伸出去都看不到指头，脑子抽抽了，才选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偷袭。

　　摸黑进了寨子，打的是谁都不知道，还打个六啊！

　　觉着自己的谋划已经破产的杨夫子，却被自己刚刚的自信，给架了起来。

　　在金三娘的招呼下，寨内的灯火慢慢熄灭，杨博又想到了一个细节。

　　夜盲症，在唐朝就有了治疗方案，还给起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雀眼。

　　金贼方面吃肉多，很可能也吃了不少的动物肝脏，好像有天然的优势。

　　寨子里的人，即便之前没有雀眼症，饿了三四年之后，谁又能保证呢？

　　杨博目前都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有轻度的雀眼。

　　反正眼前的一切都是黑乎乎的。

　　在寨子里走路摔不摔跟头都是个问题，夜袭好像有些想当然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杨夫子掩饰自己尴尬的方式也很简单。

　　既然计划已经破产，不如表现的积极一点。

　　杨博带着自己的女书史，拄着棍儿，就奔寨墙而去。

　　慢慢点着短马槊，一路小心翼翼的抬脚。

　　杨博觉得，如果打下一束灯光，主仆两人应该是很可笑的。

　　在己方的寨子里，走出偷地雷的步伐，这也没谁了。

　　靠近了寨墙，周围更加黑暗了。

　　不到惊蛰，漆黑的夜里连虫鸣都没有。

　　偶尔有夜鸟受惊的扑腾声，在寨子里响起。

　　声响不仅没有给寨子增添生气，却显得漆黑的寨子更加阴森恐怖。

　　女书史的手都抓在了唐大刀的刀鞘上。

　　杨博倒是不怎么害怕，就是尴尬还在。

　　心里还在想着，有鸟，周围的生机还算没有断绝。

　　古代的黑夜，对患有幽闭症的人很不友好。

　　刚刚的夜鸟安静之后，整个天地间又是一片死寂，夜幕都好像更黑了一些。

　　偌大的东京汴梁城，好像一个小小的幽闭空间。

　　不仅漆黑，而且寂静到令人胆寒。

　　杨夫子几次在黑暗里回头，寨子都是一片死寂，哪怕走路的声响都没有一丝。

　　夜里摸向这么一座死寂的寨子，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自己都会被吓完的。

　　终于，有些声响打破了杨夫子的尴尬。

　　只是距离有些远，不好判断方位。

　　沉闷的声响，好像动物世界里的野兽一样。

　　随着声响越来越近，杨博悚然一惊。

　　声响来自寨子外面，难道金贼来了？

　　看了黑暗中的女书史一眼，只有大概的轮廓，细处完全看不清楚。

　　杨博挑歪兜鍪，露出耳朵，开始仔细的倾听。

　　“注意点，远处有人来了。”

　　借着兜鍪拢音，杨博听出了这是人在跑动的时候，发出的喘息声。

　　提醒了一下女书史，杨博也提起了自己的短马槊。

　　如果能弄死个金贼哨探，之前的预测也不算落空。

　　随着喘息声越来越大，乱糟糟的脚步声也可以听到了。

　　声音越接近营寨，发出的杂音越大。

　　显然寨子外面的战争垃圾堆，阻碍了来人的步伐。

　　等呼吸声接近了寨墙，杨博又把短马槊拄在了地上。

　　这应该就是金三娘所说的哨探了，不怎么会掌握呼吸节奏的货色，让杨夫子白高兴一场。

　　跟着寨墙外的声音，主仆二人也不断挪着位置。

　　金三娘很谨慎，哨探是爬进爬出的。

　　盯着黑漆漆的寨墙，人上到了寨墙上，杨博才勉强看到了一个蠕动的黑影。

　　“何人？”

　　“啊！啊……鬼啊……”

　　杨博发问，下了寨墙的人影，先是自然的回应，然后就发出了突然受到惊吓的惨叫。

　　他这一叫，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寨子里一下就出现了慌乱的声响。

　　“关三郎！

　　莫怕！

　　我是巡寨的画中天王杨夫子！”

　　看着瘫坐在简易马道上的一坨黑影，杨博听出了他的声音，自己的摆渡客关三郎。

　　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只是没有问出有用的信息，还是不要把这打闷棍的腌臜货吓死为好。

　　所以杨夫子用上了自己新得的诨号，画中天王，以期能压住关三郎口中的鬼怪。

　　“天王爷爷饶命……”

　　彼此看不清楚，关三郎又一个劲儿的求饶。

　　杨博只能倒转马槊，捅了他两下。

　　“关三郎，金贼的寨子可有动向？”

　　杨夫子的沉声提问，让吓坏的关三郎突然有了正常的反应。

　　“六爷，不好了！

　　塌天祸事来了！

　　刘家寺的金贼大动干戈，大寨里点起了通明火把。

　　三郎回来的时候，先锋已经出了大寨！”

　　关三郎呼喊出来的情报。

　　让杨博在朱红兽面遮盖下的眉头一挑，妥了！

　　金贼大寨一动，必然剑指自己所在的金家寨。

　　预测成功，自己这个小夫子知兵的帽子，差不多就成了铁帽子，雷打不动了。

　　接下来的谋划，就是带人南渡了……

　　只是目前还有一大关，那就是不被金贼破了寨子。

　　关三郎的呼喊，立马就得到了回应。

　　金二最快，接下来是打着灯笼的金六郎、金三娘，还有其他几个壮硕人物，应该是寨子里的中坚。

　　借着灯笼的火光，杨博也开始快速的打量寨墙。

　　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半小时，金贼的前锋部队就到了，必须马上做战斗准备了。

　　预测成真，杨夫子立马变得信心爆棚，行与不行，可以无差别转变的。

　　“小夫子，寨子该如何做？”

　　听着金六郎打着哆嗦的声音，这一刻的杨夫子烛照万里。

　　‘这老小子，怕是从来没正经打过仗，寨子里的人物也差不多，都是苟活的残民。’

　　有了这样的印象，杨夫子的信心再次高涨。

　　都是啥玩意儿不懂的货，就自己行了。

　　“有多少人醒了？

　　有多少人着甲？

　　弩手赶紧弄过来！

　　火箭要准备好！”

　　提了两个问题之后的杨博，从容的下了自己的第一份正经军令。

　　马上就要开战了，心脏‘扑通通’跳个不停。

　　紧张不算多，更多的是兴奋。

　　有了杨夫子的军令，众人又各自散去，独留关三郎在马道上战战兢兢的盯着看不清楚的画中天王。

　　这次众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着甲的战兵，统领是金二。

　　金六郎则是领着一批弩兵。

　　寨主金三娘身后的应该是枪兵，灯笼的火光，只能照出影影绰绰的长杆。

　　“速速着人熄了灯火。

　　六郎，你带弩手靠着土墙的垛口，没有吩咐，不准发射火箭。

　　金二，你带甲士靠在马道下面，等杨夫子的命令行事。

　　三娘，你带枪兵，也站在马道下面，一个枪兵，跟两个甲士。

　　众人噤声！”

　　有条不紊的做了安排，杨博觉得自己差不多是袁督师了。

　　这个不妥，袁督师的下场不好，自己是杨督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