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她已经走了。”
不知道多长时间,我感觉冷透了的身体被盖上了一件衣服,一双球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借用了少年身体的我自己正揣着兜,我抬起头,看见他朝着穆冉远去的方向眺望着,视线里也满是不舍。
他把我搀扶起来,慢慢地用手擦去我身上的雪,“时间还要继续流转,”他一边帮我打去雪,又帮我整理了整理领带,虽然他的身体是少年的身体,但是目光中却含着不同于外表的老练,“作为时间的管理者,可不能一身狼狈的过完接下来的日子。”
“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他看着我,歪了歪嘴角,摆了个标准的假笑,“是时候了,我也该走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廖晨光,不要放弃。”
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就随着一片片雪花的落下,他的身体也逐渐融入雪景,直至一阵夹杂着密密麻麻雪花的寒风吹过,他的身影和少年的身形便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在引起时间乱流后,两位时间不耐症患者所拥有的时间就会回到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线,在我们的世界里将不再存在。
可现在我却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我披着刚刚自己为自己披上的大衣,拖着冻僵的双腿,一步一步的慢慢回到了店里。
我走到了柜台,下意识的触摸了一下她刚刚坐过的地方,我从柜台里拿出一瓶盛装着深棕色酒液的酒瓶,又拿出专属于我自己雕刻花纹的玻璃杯,将酒液倒进玻璃杯中,随后我从大衣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在昏暗灯光下映照的缭绕烟雾里,我一杯一杯的饮着,任凭着自己坠入回忆的漩涡里。
在一片混沌中,我眼中看到了流江公园氤氲的霓虹灯光,我看到了我和穆冉走进流江公园中央那巨大的摩天轮上,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喂,小冉!”她跑在我的前面,而我背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拿着吃的,狼狈地跟在她身后,她却笑盈盈的拍拍我的头,然后好像是一道光一般轻飘飘地从我面前离开。
“你走慢一点!”我朝她喊道。
“才不要!”她递过来一个微笑,从我身旁绕了几圈,然后从我的手里拿过饮料,喝了一口之后又猛地递到我的怀里,由于突然的受力,我没有站住,险些摔了一个趔趄,“哎!”我下意识地叫出声,幸好扶了一下旁边的路灯才没有跌倒在地。
“晨光!”她也见到了我险些摔倒的场景,刚刚脸上那孩子般顽皮的笑容瞬间就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色的慌乱,她身体倾过来,伸出手想要拉住我,但是自己却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向我倒过来。
我连忙迎住她,身子靠着路灯,才支撑住了两个人的重量。
“没事儿吧?”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她,问道。
但我想她也没什么事,毕竟我一直是尽最大努力去保护她的。
“没,没事……”她在我的怀里缩成一团,起先她并不敢看我,后来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你没事吧。”
我只得无奈的看了看她,此刻她则抬着头用她那人畜无害的眼神看向我,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因为身体的疼痛而诱发的怒火烟消云散,而本来想关于不要乱跑一事对她的说教也被忘的一干二净,心中也只剩下对她的宠爱。
“还乱不乱跑了?”我连忙将笑声收回,然后故意板起脸来质问她,同时将她从我怀里拉出来,双手捧住她的肩膀,“都跟你说了别乱跑!”
“不了……”她低着头,愈发地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我错了……”
这个样子让我忍俊不禁,我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然后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关系啦,”我拉起她的手,“只要你没事就好。”
听见我这样说,她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然后回挽起我的手。
“等会去哪玩?”
“摩天轮!”
“那好,就去摩天轮。”
记忆愈发的清晰,好像被一束光穿透了阴蒙蒙的云,这一束光将回忆全部照亮,在摩天轮上,我们眺望着流江市的景色,迷蒙又绚丽的霓虹灯光在高空之下仿佛变成了颜色各异的璀璨的星辰,今天晚上的夜空也好像是有了感应一般,漫天星辰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光,在天空和地面交相辉映之间,我们乘坐的摩天轮室也恰好到达了最高点,我第三次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小方盒子,然后悄悄地瞟了瞟她,此刻,她正一脸好奇的望着窗外那美丽的景色,我则有些紧张。
“晨光。”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
“有时候我常常会害怕,”她望着窗外的景色入神,“我会在想这是不是一场梦,梦醒来之后我手中握住的一切美好都会流失不见。越是等到我快乐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更加强烈,我害怕每一次快乐之后,都要面对难以忍受的痛苦;每一次惊喜的得到之后,就会面对一次不情愿的失去……”
“不会的,”我说道,然后跟她坐在了一侧,“美好的事情不会流失的。只要你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开心的感觉,那它就是不会消失的。”
“可是,”她转过头来看向我,“那种失去的落寞感觉,为什么会让人那么悲伤?”
“我们都会失去的,”我说,“都会的,呼吸后就失去了生命、日落后就失去了时间、经历后就失去了感觉,人们都不是永恒不灭的,我们最终都会失去,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它会毫不留情地洗刷掉我们拥有的一切。”
“但是只要我们记得就足够了,”我说道,然后手抚上了她的头,“回忆是能超越时间的东西,哪怕之后的失去让你再如何寂寞、之后的孤单再让你悲伤,只要你还记得,那份快乐就能把你从悲伤寂寞里拉出来。”
“这是你教给我的,”我看着她,和她四目相对,“我想让你相信,你不会在我这里失去的。”
我终于将那个小盒从我的兜里拿了出来,为了挑选那个小小盒子里的指环可花费了我不少的功夫。终于到了这个时候,我有些战战兢兢,为了掩饰住手轻微的颤抖,我还轻轻扭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估计哪里现在得青紫一片了。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经历、一起记得我们的事情吗?”我将那盒子递到她的面前,她一脸的不可思议,但是又难掩饰眼中的惊喜,她捂着嘴巴,像是说不出话来。
想必星光和灯光下,我的脸肯定是红成了苹果吧。
毕竟现在我的脸,已经是滚烫一片了。
“你是,在邀请我成为你的廖夫人吗?”不愧是她,那惊讶才仅仅持续了一会儿,她便立马换上了她专属的那古灵精怪的表情,但是她脸上的红晕却说不了谎,提示着我她现在也是正处在极大的羞耻心之下和我对话。
“没错,没错……”我极力忍住我的羞耻心和内心的紧张,她是我生命中的光,原本是深处在深渊黑暗中的我遥不可及的存在,我本不可能那么幸运,不可能就这样碰见她。
可命运还是让我邂逅了她,然后让她把我的生命一寸一寸地照亮,这就是她,穆冉,是我永夜生命中第一缕阳光,是一轮升起的朝阳。
记忆截止到此,便在难以往下回想。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是慢慢地、身不由己地被拉出回忆,剩下给我自己的只是漆黑一片的场景,在这片漆黑中,我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呼唤我。
“店长,店长?”小周的声音逐渐响起,“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会着凉的!”
“嗯?”
我迷糊地应着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紧接着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是睡在了昨日穆冉坐位的旁边,“你来的好早,”我看了眼小周说道,“每天上早班也是辛苦你了。”
“店长,现在也不早了,”小周罕见的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我这还是稍微晚了一点?”
“女朋友那边没问题吗?”我看着他换好工作服,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时,突然想起现在这个时间尚且还在凌晨时分。这个点本来是和枕边人共享美梦的时候,我从心底深处觉得有一点坏人好事的意思。
“没有问题的,我昨晚就和她说好了,”小周笑笑,“况且没有店长给的工资,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有那么美好的夜晚啊!”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紧接着站起身子,因为昨天晚上睡着在柜台旁边,到现在腰和腿还是有些僵硬,“我也该洗漱一下准备回去了。”
“对了,”我回过头又继续说道,“魏诚魏苏呢?”
“他们……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了,”小周朝着屋外的方向指了指,“他们说要去外面走走,顺便吃个早饭什么的。”
“在店里吃不就好了,店里又不是没有。”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然后起身去我房间那里洗漱去了。
简单的洗漱完毕后,楼下店里传来了各个设备的启动声,听起来又是忙碌的一天。雪鸥餐厅营业时间非常广,早餐也在售卖的范围之内,不仅有着年轻人喜欢的快餐式早餐,中老年人所喜爱的传统早餐这里也有售卖,当时雇佣师傅们时,我就提前想过这个问题,既然要在公园这种地方开餐厅,那就应该考虑到周围所有人群各种年龄的需要。
刚下楼,就看到餐厅的地板上布满了今天早上新鲜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我如此想道。
恰巧的是,在我刚刚走到楼下时,听到了门上风铃声音响起,“欢迎光临,您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我朝向门口看去,迎着逆光看去,对方的脸并不清晰,“按照店里的规则,您在这里的所有消费免单……”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开口打断。
“晨光,回来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随着声音一同清晰的,是一个棱角分明,神色冷峻的女强人一样的面庞。她踏步进入店里,身后慢慢走出来两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魏苏和魏诚,身前站着的就是他们的母亲。
“……二姨。”
我开口说道,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就好像这不是清晨的日光,而是黄昏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