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下起了雪,我站在雪地里,衣服上黑色的灼烧痕迹已经被雪花覆盖,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
不过医院里的衣服怎么说还是有些单薄,我将手掌合起放在嘴唇边缘——想必我的嘴唇此刻也是苍白一片,让它们张开然后呼气,白色的雾气腾空而上,转眼之间就被我头顶的一片黑色吞没。
【废物,没用的废物,怎么有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我警告你,你是我身上的肉,一辈子一辈子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寄生虫,倒霉蛋,滚回家吧!】
【这不是没用的廖哥吗,还有脸在饭桌上啊?】
【廖晨光同学,请你不要打扰其他人了,你是垃圾人就不要阻挠别人成才!】
【不会吧,你真以为我们拿你当朋友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吗?】
【晨光,好好活下去……】
……
头痛猛然间袭来,这一句句的声音夹杂着画面,如同炸弹一般嗡地在头脑中炸开,“呃……”伴随着一阵耳鸣,我的双腿一软,朝着雪地里跪了下去。
【哥哥。】
“小柳!”
在这一片谩骂声中,恍惚间,小柳的声音响起,我失神地喊出了声,这一声好像是把此刻头晕目眩的我自己叫醒了,头疼和那一片声音以闪电般褪去,我摇摇头看向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低头一看,地上已然有两三点湿润的痕迹。
当冰冷的手掌敷上自己的脸庞,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没想到哪怕是那么奋力地去改变,到最后连最平淡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你每一次的行动,都是在调动世界的时间。”
在病房里,那个身穿黑衣的我自己,开口对我说道,“每个人的时间都算做世界的时间,你的也是,廖小柳……妹妹的也是。”
“你怎么可能……是我?”
“同样的方式你不是用过吗?”他看起来比我苍老很多,因为时间的原因,我们几乎不会变老,但是黑衣的我,自称【不幸】的我,看起来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十岁,即使他的容貌和我并无二异。
“时间不耐症,借尸还魂,”他说道,“故技重施罢了。”
“还是发生了,”紧接着他摇摇头,一脸失望的样子,“还是发生了。”
“怎么……怎么才能将小柳带回来?”我跪着走到他的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怎么才能!”
“醒醒吧!”
我感受到胸膛上传来一股冲击,紧接着身体倒向一边,我抬头看着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廖晨光!”他愤怒地喊道,“你真的还在骗自己,你想想,这个小柳真的是小柳吗!”
“穆冉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他喊道,“她真的重要到你要牺牲每一个人吗?”
“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话就好像利剑,从我正中央的眉心穿脑而过。
是的,除了穆冉,谁对我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在乎过我。
所以当我知道了每次轮回都要牺牲一个人——也就是彻底失去在时间中生存的意义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哪怕是父母、同学、老师、朋友……我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所有人都在将我推进深渊,唯独穆冉带我离开。
所以,世间所有人的生命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死呢?
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也可有可无的人呢?
这不可能发生,也不可以发生。
所以,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时间,来延长穆冉的时间呢?
在破旧昏暗的家中,挨完了一天的第三顿打,我第一次动用了【那个声音】给我的能力,首当其冲的,便是我刚要出生的妹妹——廖小柳。
这一次,我救下了坠河溺水的穆冉。
第二次,我救下了坠楼的穆冉。
第三次,我通知了警察,穆冉才没有遭到绑架。
……
死神好像在故意和我作对,在每一次救下她之后,总会再次从下一次的【轮回】里带走她,我只得记住所有她离开时的样子,然后一次一次地从死神的手里把她救下。
但是流江公园的车祸,就像是神明设下的桎梏,无论如何也打不破。
可是已经快没有人了,没有人再让我延续穆冉的时间。
我只能够把那一段时间锁死,在一段段的重复经历中,寻找救她的方法。
可是后来我想,只停留在这一段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什么。
那不如就从头改变。
就好像倒带一样,我把目光着眼于过去,从头改变,我要将所有人,都活成我理想中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就没有后悔过吗?”它问道。
“无关紧要的人,不后悔。”我说。
“为什么不给一些人一些机会呢?”它紧接着说道,“给别人一个机会,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想到了小柳,那个胎死腹中的我的妹妹。
“那么,就让我试试和廖小柳的生活吧。”我这样回答它。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是我理想中的模样,他们自认为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但是他们的时间始终由我掌握。
除了廖小柳。
她是真正拥有自己时间的人。
我以为她会和往日所有人一样,厌恶于我、仇视于我……可她没有。
她改变了包括我之内的所有人。
所有人在她这里,似乎又再次找到了希望、找到了目标,找到了内心失去的东西。
如果说穆冉是把我带出了深渊的人,小柳就是那个让我知道了深渊之外还有着光芒的人。
可我常常说,命运是一位嫉妒心极强的女子。越是美好的它越要夺走,越是令人失望的它偏要留下。
于是乎带给众人美好的小柳,就被它带走了。
哪怕我在怎么扭转时间,也无法对抗所谓的命运,这短暂的美好并非永久,而是一段可笑的体验期,再往后,便没有了。
有些疾病深入骨髓,从生命形成的那一刻就无法治愈,我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也只不过修改一下世界线的变动而已。
我毕竟不是医生,哪怕之后成为了医生,也无法治愈。
小柳注定要离开。
因为只有她是自己独立的时间,我无法扭转,无法重新来过。
给我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两个人走了。
一股无形的疲倦和疼痛在此时爬上了心脏,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疲劳叫“无能为力”,那种疼痛叫“追悔莫及”。
再没人回答我,再没人询问我。
那我只能自己对话自己。
我用几个人的时间,“捏”了一个廖小柳出来,就好像用雪造雪人,雪人自然不可能像人,但是只要你把它当做人,那它就是一个人,它可以是任何人,包括是你的妹妹。
淡忘吧,我对自己说。
与其想着小柳的事情,不如考虑怎么再把穆冉救出来。
就好像雪融化成水,水再升上天空成为雪,一模一样的过程,在无数个轮回中重复着,于是我麻木了,淡忘了,只是疲劳机械地重复了我所谓“应该做的事”。
直到这一次,小柳的消失,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消失了。
那么我做这一些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因为有些努力,只不过一败涂地罢了。
我坐在整俯视着整个澹江的长椅上,环顾四周,明亮的火光照耀着漫天的雪花,显得脚下的风景是那么美好,我点点头,应该是对这美妙景色的赞赏。即使是他们,也不能活的那么快乐了,我想,因为他们不配快乐,也不配活着。
“廖晨光!”“表哥!”“晨光哥!”
身后传来了四个人的声音,也确实到时间了。
我站起身,回过头,看见他们四个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身后。
“太晚了。”我摇摇头,弯起嘴角,用我的微笑看向他们。
“你凭什么这么做?”冷伶伶厉声开口。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圣经里的故事。”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转动,脚步也慢慢移动,没有顾及他们的反应,开口朝他们讲道:“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人来,叫她站在当中。就对耶稣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他们说这话,乃试探耶稣,要得着告他的把柄。耶稣却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他们还是不住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无罪之人,方可投石,”我紧盯着他们,“你认为你们都是清白的吗?”
“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裴升说道,他朝着我缓缓走来。
“你?”我挑挑眉,“就连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你甚至,不知道裴名是怎么消失的。”我开口,说出了这句他一定会惊讶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果然,他一脸惊讶地开口,也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他猛地朝我冲过来,冷伶伶和魏氏兄妹就好像得到了什么默契,同时地朝我奔来。
我摇摇头,脸上想必是轻蔑的嘲笑模样,此时我已经走到了窗前,看着朝我冲过来的三人,我一跃跳上窗台。
“都在自以为是,都认为自己知道了解的太多。”
“你们啊你们,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
我一跃而下,身子朝上地看着他们的脸露出窗台,我开口大笑。
“无知之人,就应该万劫不复。”
身后,火光四溢间,一切开始崩裂。
【轮回】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