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阳立刻撒腿跑到家中,对正在修理锄头的父亲说:“爸,书记喊你去他家吃饭。”
王寿礼立刻将锄头放下,轻声说一句:“他们来了!”
然后满脸笑容地冲屋里喊一声:“吴秀莲,我去书记家吃饭了。”
王朝阳看着父亲走得好快的身影,心想,父亲恐怕是知道,那些骑着大摩托的人要来村里,只是不知道来做什么。
看昌财爷爷把村里的几个队长都叫上,这几个骑着大摩托来村里的人,应该是来办大事的吧。
在这个封闭的大山村子里,每年的大事,除了过年过节,便是红白喜事与双抢的时候。
那七个人应该是城里人,所要做的事情,自然是与村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农活无关,王朝阳幼小的心中有了一丝丝的期待。
所以中饭后,王朝阳又跑到彭有才家前十米的晒谷场,这时已经有,十来个同龄的小孩,守在这里了。
他们似乎,也与王朝阳一样,满心的好奇。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他们回来了,那七个城里人,从摩托车上取下,一个个箱子,放在院子里组装,是王朝阳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
模样小巧精细,应该价值不菲,因为他们的动作,格外的轻柔谨慎。
而彭有才领着村书记与几个队长,进了屋子里,很久没有出来,应该是在商量大事。
父亲回来的时候,又是晚饭后,依旧是醉醺醺。但是看上去很开心,像是遇到了大喜事。
他跟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得最多的是,我们村要发达了,要成为这个片区,最有钱的村子了。
比关庙镇还要有钱。
“我们要准备修路了,直接跟县道相连,两车道,全部铺上柏油。”父亲抄起烟斗,吧嗒地抽着烟。
“谁给钱?”母亲是不相信的,虽然不知道,修一条十八公里的两车道柏油路,要多少钱;但是,肯定是很大一笔钱,整个村子里的人,把家底掏空,都凑不出,这修路的钱来。
除非,国家给钱;但是,全国这么多村子,凭什么给甲岸村修路?
父亲说:“彭有才出钱。”
母亲吃惊地问:“他家这么有钱了?”
父亲说:“现在没有,下半年就有了!”
母亲更加吃惊了:“他家做什么生意?半年可以挣这么些钱?”
父亲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转头,对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说话的王朝阳,说:“朝阳,要好好读书,多读书。这读书与没读书的人,脑子就是不一样。你看你有才叔,上了高中,脑瓜子就比我们这些个,没读书的人强。我们天天守在这大山里,天天刨着泥地,就不知道这泥地里,除了能长出水稻和蔬菜之外,还能长出别的宝贝呢!”
母亲不相信地说:“地里除了长庄稼和瓜果外,还能有什么宝贝?”
父亲将烟斗里的烟灰敲出来,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我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进山。”
母亲疑惑地问:“这个时节,你进山干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摇摇晃晃去厨房,打了热水,洗脸洗脚。然后,将王朝阳抱起,溺爱地说:“我的乖崽哟,爸爸抱着你睡。”
父亲的怀里好温暖,盖上大被子,王朝阳都微微出汗了。就像父亲一直以来,那毫不保留的父爱。
在微微的鼾声中,淡淡的酒气中,王朝阳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但是气温比昨日,更低了一些。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后半夜下了一场雪。
王朝阳想起昨晚,父亲说今日要进山,雪地路滑,他不免有些为父亲担忧。
母亲将院子里的积雪,清扫堆在一起,见王朝阳起来,忙回屋,将准备好的早餐拿出来。
王朝阳在洗漱的时候问:“下雪了,爸爸还进山了吗?”
吴秀莲将泡好的米粉捞在手里,等着锅里的水烧开:“进山了。”
今天周一,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吴秀莲带着王朝阳走下了,屋前的坡道,来到彭有德的家里。
彭有德的女儿,彭海燕在屋门前,翘首以待。看到王朝阳过来,立刻一路小跑着迎上,伸手牵着王朝阳,又对吴秀莲叫了一声“婶婶”。
吴秀莲喜爱地伸手,摸了摸彭海燕的脑袋,问一句:“你妈呢?”
“在屋里呢!”彭海燕回了一句话后,又转头上下打量着王朝阳,说:“你这身新衣服真好看。”
王朝阳咧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神气地挺着胸,说:“我爸买的。”
“呵!”彭有德从他们的身后走来,正听到,王朝阳那句神气的话,便在王朝阳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王朝阳缩了缩脖子,叫了声:“有德叔。”
彭有德没有回答,摇摇摆摆地,往屋里走。迎面碰到,自家老婆林清英,与吴秀莲并肩笑吟吟地,从屋里走出来。
吴秀莲忙叫唤:“有德哥!”
彭有德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径自去了屋里。
吴秀莲并不介意,因为她知道,彭有德也想当队长。只是,大家把票投给了,自己男人寿礼。
其实,王寿礼并不稀罕,当这个队长。只是,平常村里谁家有点事,王寿礼这个热心肠的男人,就会主动去帮助。要力使力,要钱借钱。
只要村里人开口,王寿礼就没有拒绝过。
为此,吴秀莲还埋怨自家男人,但王寿礼说:“村里已经够穷的了,我们不能再穷了人情。”
所以在常年累月之下,王寿礼在村里,攒下了一份不错的名声,在选队长的时候,也不管王寿礼同不同意,就投了他。
为此,很有热情的彭有德,心里老大不痛快,一直不服气。村里、队里有什么事情,能够唱反调的,绝对唱反调;不能唱反调的,就投反对票。
两个母亲在前头,边走边说,两个小孩跟在大人的身后,窃窃私语。村里其他有小孩上学的大人,纷纷走上了,通往村里的小学泥路上。见面后,都会和和气气地打招呼,然后说起了家长里短,开春后计划在土地上,种上哪种蔬菜。
经过村书记家门前时,看到了王昌财家的老伴,两个大人立刻叫一声:“四婶儿。”
王朝阳和彭海燕忙齐声脆生生地喊:“奶奶。”
四婶儿笑眯眯地答应着,和和气气地笑,嘴里说着:“真乖,上学呢,到学校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变成飞出去的金凤凰。”
尤其看到王朝阳的时候,四婶儿的眼神,格外的溺爱。并不是这位奶奶,对王朝阳如何喜爱;而是,她只有一个独子,而她的独子,为她只生了两个孙女。
在村里,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是很明显的,尤其像四婶儿这一代,从民国时期,出生的老人而言,还坚信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所以,这位和和气气,慈祥的奶奶,对村里每一个,与自家孙女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都格外的喜欢。
“四婶儿性格真好,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一句重话,甩过一次脸色。”吴秀莲说。
林清英说:“听说四婶儿,原来是名门闺秀呢!知书达礼,懂得多,典型的贤妻良母。”
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当厄运找上家门的时候,在举步维艰的苦难日子里,为了拉扯两个年少的孙女成长,不过一年半载的时光,便将做了将近一生的贤妻良母的四婶儿,逼成了一个,闻名村里的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