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耳聋与伟人之死
(1986)三月九号星期日阴雨
难得一个星期有半天休息,刘少平邀我上午补课结束,就一起看场电影放松一下。
我俩看的电影名叫《巴山奇冤》,讲的是清朝末年,四川秀才与封建官吏做斗争的故事;封建官僚草菅人命,官官相护的丑恶行径真让人愤慨。
影片题材相当好,其结局堪称一绝,可与莫伯桑的《项链》结局媲美,很可惜演员的演技欠点火候。
晚六点多,我刚进校门,张老师迎面走来;最近,我对他有点反感,打算一声不响过去。
张老师显然看到我了,他打先叫住我,要我跟他到旁边一堵砖墙外侧。
我不知问什么事,心里惴惴不安。
张老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我看,是期末考试成绩排名表,我在第二十五名。
我心里一惊,原来还认为是第十九名,真是莫大的讽刺!
张老师告诉我在复读生中我是考得比较差的,如果不努力,还会继续下滑。接着他问我:“你到底在努力了还是没有努力?”
我脑子一片空白,回答也语无伦次:“表面看来我好像是不大努力,实际上我还是很努力的!”
张老师露出不解的神情说:“你人小鬼点子多,按讲认真了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
接着,张老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可能需要科学安排复习时间,提高效率。”
最后,他还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你可不能再落榜了!”
张老师的话让我非常震惊,如醍醐灌顶。
是呀,第二十五名无论如何也与自诩有远大志向的我不相匹配。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预考时证明自己!
(1986)三月十号星期一阴
不知出于什么用意,昨天,张老师要求班上的教师子女都要写一张身为教师的父亲或者母亲的简历给他。
今天放学后,我跟在张老师后面,乘无人注意之机,把纸条递给了他。
张老师粗略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便叫我和他一起走。
张老师边走边对我说:“你父亲过世得那么早,你更应该努力才是。”
我告诉张老师,我的内心一直有着努力学习的强烈渴求,但把握不好度,试了几次加班加点,却头痛得要命,效果反而不好。
张老师继续问我生活上是不是有点散漫,学习上是否自觉性欠缺。
他说得很轻柔,流露出少有的仁爱、慈祥的神情;一时间,我卸下了戒备的心理,老老实实做了回答。
我说我的生活和学习上应该是存在这些问题,否则,我的成绩不会进步那么慢。
张老师居住在党校,接近大门时,他停下来对我说了一番肺腑之言:“你是一个农村青年,如今的社会给你的机会和资源是很有限的,你只有高考通过了,才能在未来得到更多的发展机会去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讲句不中听的话,你个子那么矮小,考不上学回家去从事父辈务农的老本行,更没有优势。”
张老师所说的话简直让人振聋发聩。
已经十九岁的我,可能一直生活在单一近似封闭的读书环境里,因此,在对待事物的看法上,还很片面和主观。
表面上看,张老师爱多管闲事,纪律上要求严格;但转变一下角度,他做为班主任,尽职尽责,时时刻刻为同学们的前途着想。
如此说来,我应该加深理解,而不是主观地讨厌他。
(1986)三月十一号星期二阴
三中调来的杨老师替换了曹副校长,一年不到,三任数学老师。
第一任的杨云华老师很年轻,但要教四个毕业班,终究吃不消。
第二任的曹老师,起初还过得去,但没多久提拔为副校长,杂务就多了,顾不过来,于是,再次换人。
张老师说新来的杨老师只教我们一个班,集中精力把数学成绩提高。
三任数学老师的讲课各有千秋。
杨云华老师死讲例题,并把解答全写在黑板上,利于学生掌握严密步骤;曹老师只讲思路,很少书写,有助于学生多思考。
今天刚来上第一节课的杨老师,声音不大动听,但授课还是不错。
他先讲思路,然后在黑板上书写,综合了前面两任老师的方法,不愧是十多年的毕业班数学把关老师。
下午植树造林,我们负责挖树的一点多就去了苗圃,却左等右等不见主管老师来。
有几个等得不耐烦的同学说出气话:等主管老师来了,大伙把他“打一榨油”(方言,南方农村土法榨油的撞榨动作)。
带队老师久等不来,我们实在无聊,便三三两两来到不远处一个山弯的洞穴。
洞穴不大,几块大青石板挨着里面的石壁,上面摆放着一大两小的叫不来名字的泥塑神像。
神像前面有很多香纸蜡烛燃烧的痕迹,四周洞壁上还插满了红色小旗子,加之光线暗弱,有点阴森。
当我们这群无神论进来后,有的扯下旗子舞弄,有的对着洞壁撒尿,有的用手摸神像看是什么材料做的,真是“大闹仙宫”。
我想,如果信神的看到这种情景,不知会愤怒到什么程度!
反过来,对于我们这些有了一定文化知识的人来说,这里属不属于封建迷信的场所呢?
(1986)三月十二号星期三晴
每次学校一体检,我就心里发毛,象吊着一只桶。
我最担心的是两处毛病,一是膝关节上的畸形,二是听力。
第一处毛病是先天性的,小时候不明显,长大了却开始在膝关节上外凸;这就足够让我烦恼了,因为一旦露出来,我太在乎不雅观而遭人耻笑。
天热出门,我不敢穿短裤;打球,我从来都穿长裤,或者把裤筒挽到膝盖处能遮掩的高度。
第二处毛病是后天形成,自找的。
那天的日子我记得太清楚了,是九岁时的事。
1976年9月8日上午,寨子集体出工为生产队烧砖瓦砍柴火,我也正好跟随在大人后面去耙干枞树叶。
到了山林,大人们爬上枞树砍枝条,我则用竹耙去耙掉落在地上的枞树叶。
因为耙的小孩子比较多,我准备去比较偏的地方;这时,刚到背人处方便的四哥过来,他指着一棵大枞树提醒我小心野土蜂。
“好奇害死猫!”四哥走了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慢慢接近那棵树。
我趴在树身上,观察树根底部的土堆中进进出出的野蜂;稍后,我又用手里的竹耙去耙那个土堆。
这一下就惹火烧身了,有一些野土蜂围绕我身子转,有一些则沿着竹耙往上飞,越来越多。
这一情景被高处树上的大人们发现,大声叫我不要动;此时,我也有点吓呆了,但还是很老实地不敢动。
不料,有一只野土蜂开始在我脖子上爬,庠得实在让人难受,我忍不住反手一巴掌打下去,于是,最糟糕的事发生了,野土蜂开始蛰我。
我用手乱打,招致了更多的围攻;我疼痛难忍,开始飞跑,直至钻进一处砍下来的枞树堆中。
接下来,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被解了衣服,大人们切开油桐果子在我身上涂抹;随后,四哥和另外几个青年人轮流背着我回到家里。
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母亲和几个哥哥轮流值守了一个晚上,看到我醒来,全都松了一口气。
当时,我家里还聚了不少人,先是谈论我的生死;知晓我脱险后,就转而大声议论***逝世的天大事情。
静养的第三天,我已经可以走动到堂屋门上坐着,然后俯视村小操场上为***举行的追悼会。
我的右耳可以听见悲伤的追悼词,左耳则嗡嗡作响,后诊断为鼓膜穿孔。
从此,我再也忘记不了被野土蜂蛰伤的日子!
人矮小倒是算了,老天爷还要再加我两处毛病;每当看到正常的大多数,我是羡慕加嫉妒:“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有时,我甚至责怪父母不应该把我生下来。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偶尔,更多的理念还是认为再多的缺陷,都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弥补。
今天的晚自习,体检有三项。
前两项顺利过关,轮到听力检测,医生在我的左耳停留片刻,我都紧张死了,心想这下完了!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这个医生没有写鼓膜穿孔,写的是正常。
这个富有同情心的老医生一定是照顾我,我祝愿他长命百岁!
(1986)三月十三号星期四阴
我得出张老师比别的班主任睿智的结论,是源自于他今天所做的一件事。
早晨,他要求班上所有同学把最近大脑的工作状态写在纸条上交给他。
我写的是“有时头痛”。
第一节晚自习,张老师根据交给他的纸条上所写问题约谈部分同学。
轮到我时,张老师柔和地问我为什么头痛。
我告诉他,即使不考虑加班,就算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晚上睡眠顶多七个小时;白天又是一整天的课,如果中午得不到休息,睡眠不足,下午上课就头痛。
“为什么不午睡呢?”张老师很疑惑。
我无奈地回答:“在家午睡,容易睡死,虽有闹钟,但偶尔会吵不醒,怕迟到;教室午睡,学校的广播又响过不停,也睡不好。”
张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等一下就去校长那里反映。
第三节晚自习要下的时候,张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了几条规定:
第一,集体宿舍十一点准时关闭,超过时间,到党校他的住处找他打条子才能进去;
第二,按照作息时间晨跑、做课间操、上体育课,严格清查人数;
第三,学校广播的播音时间改为下午上课前二十分钟开始。
张老师处处为学生着想,营造良好复习环境,及时解决问题的拳拳之心,让我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