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黄浒安顿罢果果，独自驱车来到东沪越剧院，她是来找她曾经的越剧老师、现在的同事，与她同为沪越副院长的单姑姑的。

　　一下车，直奔单姑姑的办公室。

　　在筹备越剧电影《王的后宫》过程中，张黄浒跟单姑姑多有接触，但那纯属工作上的需要。

　　自始至终，二人互相也都彬彬有礼、自自然然、说说笑笑、客客气气。

　　这是阔别数年之后，张黄浒第一次主动私下接触单姑姑。

　　她胆怯、犹豫、止步不前，双指悬空停驻在隔开她和单姑姑的那扇门前，始终不肯轻易敲下。

　　张黄浒想到了果果，重重地叩响了门。

　　单姑姑招呼一声请进，张黄浒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步入那间办公室。

　　远远地，她见单姑姑手里举着一个相框，站在窗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断将讷木呆怔的目光投向什么都看不见的飘窗之外。

　　不用说，她手中相框内夹的一定是单雨婷的照片，否则她不会是这副神情，只有她最在意的那个侄女，才有可能让她这般！

　　张黄浒在心底笑她：

　　可惜啊可惜！

　　你期望最高、最舍不下的单雨婷偏不唱越剧了！我张黄浒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任何人都没资格让我当别人的替身！

　　单老师，你也不行，我就是我，我不是你那侄女的备份。

　　见来人是张黄浒，单姑姑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相框，换了一副表情迎上来，她热情大方、客客气气，让座请茶，任谁也不能挑出一丁点错。

　　她笑问：

　　“稀客、稀客，真是稀客！今天刮的什么风，把我们的张大院长吹到我这里来了？”

　　不知怎的，单姑姑对她越是客气，张黄浒心口就越是发堵。

　　她笑答：

　　“我是不请自来！单老师难道不欢迎我？既然我不受欢迎，那我就走了！”

　　张黄浒真个起身欲走，单姑姑忙笑着拉她回座，并笑说：

　　“欢迎、欢迎、哪能不欢迎呢！你是沪越的贵客，我们想请都还请不来呢！”

　　“单老师，你认识曲亦良吗？”

　　张黄浒发问说。

　　“曲什么？曲亦良！听说过。”

　　单姑姑回答说。

　　“《女驸马》呢？”

　　张黄浒再问。

　　“那不是跟院里的《王的后宫》一起竞争传统戏剧保护月的黄梅电影嘛！听说正是曲亦良所在的槐姻剧团制作的。”

　　单姑姑再答。

　　张黄浒不再说话，掏出随身的手机，轻触几下，在单姑姑的注视下，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有单雨婷在，单姑姑怎么可能不关注槐姻？她也是@常回家看看的众多粉丝之一，她第一时间就看完了槐姻剧团推送的《女驸马》MV。

　　单姑姑一开始只当张黄浒给她看的是电影《女驸马》的同名MV，可是越看越不对，她渐渐皱起了罥烟眉，拢起了含露目。

　　忽然，她惊呼：

　　“这是黄梅电影《女驸马》的送审样片！你怎么搞到的？”

　　张黄浒笑笑，丝毫不在乎单姑姑惊讶的表情，她轻描淡写地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要有心，总能搞来。”

　　单姑姑不是槐姻的老团长，张黄浒邀请她一起先睹为快，单姑姑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这一对曾经的师徒，现在平起平坐的同事，就这样互相偎依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对尚在试映阶段的《女驸马》先睹为快了。

　　她们两人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张黄浒在寻找新的、可能的宣传买点，单姑姑则一心系在单雨婷身上，对其他人哪怕是曲亦良都不甚感兴趣。

　　可是，当看到“洞房”那场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被公主、女驸马所吸引，被单雨婷、曲亦良的默契互动，梅奕的场镜调度深深震撼，久久不能自拔。

　　“金殿”一场演完，演职员表即将飘过，张黄浒删掉了视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单姑姑一直沉默，张黄浒有些许急躁，她问：

　　“单老师，你就没什么想法？”

　　单姑姑有意装糊涂，答道：

　　“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想让我举报你侵犯著作权吗？”

　　“这部《女驸马》的质量怎么样？”

　　张黄浒急问。

　　“很不错！”

　　单姑姑的敷衍回答，让张黄浒渐渐失了耐性，不愿再继续绕弯子，她直接开门见山道：

　　“岂止是不错！依我看，称它为‘经典’都不为过。《女驸马》一定是《王的后宫》的劲敌，虽说《王的后宫》有流量热度的自动加持，但槐姻私下一直都在搞小动作，并且已经初见成效。”

　　张黄浒一边说，一边翻出最新的预售票房排行，前三仍旧是《王的后宫》、《小包公》、《孔雀西北飞》，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第一《王的后宫》与第二《小包公》的差距正在不断拉大。

　　《王的后宫》已经突破800万，正飞速超1000万狂奔，《小包公》虽超过了500万，但增速渐渐疲软，增速越来越少，越来越慢，几乎已经快到顶峰。

　　排名第三的《孔雀西北飞》预售票房才爬过300万的大关。

　　近二十部传统戏剧电影中，预售票房榜单抬升最快的就数槐姻的《女驸马》，不知不觉，十二月已过了大半，《女驸马》的排名从倒数第二升至倒数第三，再从倒三一跃冲上100万大关，跃迁正数第十。

　　张黄浒开始袒露她的真正来意，对单姑姑不再藏着遮着，因为要灭掉曲亦良尚未烧成的“第三把火”，她需要单姑姑的帮助。

　　她开口了，严肃而认真：

　　“槐姻的前两波小动作已经初见成效，我们来不及阻止，而为了将《女驸马》打下去，确保《王的后宫》的万无一失，我们又不得不阻止他们！”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槐姻还没做成的第三波小动作下手，截他的胡！他们那第一、第二波小动作虽说有点成效，到底难成气候，只要槐姻第三波小动作搞不成，《女驸马》必定难成气候。”

　　单姑姑十分诧异——张黄浒怎么跟她一样，恨槐姻不倒，再转念一想，她便有了答案——多半是因为曲亦良。

　　只有单姑姑自己清楚，她之所以坚决反对曲亦良跟单雨婷之间的关系，除了单雨婷乱跨剧种、乱改行当之外，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曲亦良、张黄浒二人之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不久前，单姑姑方才发现，曲、张二人岂止是暧昧不清，更是连孩子都有了。

　　算算时间，那孩子出生的当年，正是张黄浒从东沪越剧院出走的那年，可恶的是，那年也正是单雨婷告诉单姑姑，她和曲亦良开启恋情的第二年。

　　单姑姑恨不能活刮了曲亦良，奈何先前她给出了承诺——保证沪越不再主动针对槐姻，她恨得牙痒，却只能眼睁睁瞧着唯一的侄女继续受骗。

　　她向张黄浒发问：

　　“那么，你认为槐姻接下来会怎么做？”

　　张黄浒答：

　　“还能怎么做？无非就是以《女驸马》本身的质量作粘合剂，联结江淮省黄、鞍黄乃至鄂黄，抟合整个黄梅戏曲圈，以纵向的合力托着《女驸马》一飞冲天！”

　　“黄梅圈虽然向来不怎么团结，但抟合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如果成功，那将是指数级的难以忖度的力量！我以为，我们可以拉上《小包公》以及《孔雀东南飞》，以不同剧种的连横消解他合纵的力量。”

　　“江淮省黄是关键中的关键，我们可以捧《孔雀东南飞》，压《女驸马》，最为关键的江淮省黄不能发挥作用，《女驸马》距离默默无闻就不远了！”

　　张黄浒的提议甚合单姑姑的意，她二人一致同意：

　　拉江淮省黄压槐姻剧团；

　　借《小包公》的势打压《女驸马》；

　　单姑姑对此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针对槐姻是张黄浒，她并没失信。

　　元旦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各家都开始为各家即将正式上线的电影办起了点映会。

　　所谓点映会，无非就是请各种各样有分量的人，来给自己的电影捧场，来给各自的脸上贴金。

　　沪越抢得先手，先声夺人，联合江淮省黄以及四平调中心，搞起了联合点映。

　　预售票房榜前三强强联合，声势浩大，短短几天时间不仅请来了多半个戏曲圈，还请来了小半个娱乐圈。

　　各种耀眼光环加持之下，《王的后宫》预售遥遥领先，突破2000万大关，《小包公》不甘落后，突破了千万大关，《孔雀西北飞》也奋发争先，跃上800万的台阶，继续向1000万冲刺。

　　《女驸马》依旧不死不活，在100万上下徘徊，没有什么明显改善，曲亦良嗅到了一丝异样味道。

　　槐姻的《女驸马》点映会设在元旦前的倒数第三天晚，从这天早上开始，梅奕就不断收到被“放鸽子”的消息。

　　先是江淮省黄的章莉，再是鞍黄、鄂黄的代表，最后竟连丁一言与梅仁两口子都借故推了。

　　好在他们做得还不算太绝，提前通知了槐姻剧团——他们准备要放鸽子，而没有到时间临时再说放鸽子，失约不至。

　　幸亏严筱雁及时联系曲亦良，告知了其中内情，说是东沪越剧院牵头搞的鬼；

　　曲亦良随口抱怨了单姑姑一句，单雨婷偏不信她姑姑会食言而肥，赌气一个人躲了出去，躲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心安之处。

　　曲亦良顾着和梅奕争论点映会还要不要搞下去，一时没空管她。

　　单雨婷独自一人。

　　孤独地冲开一重又一重阴冷空气，沉入一处别有洞天的人防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