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不正经团里的不正经人
这夜,三楼,剧团办公、排练所在。
曲亦良瑟缩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人,绕着椅子不停地转,八只眼睛不停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过,试图将他的里里外外看得彻彻底底,清清楚楚。
梅奕狠道:“实话实说,哪来的?”
单雨婷急道:“是折子戏还是整本戏?是小戏还是大戏?”
李青安慰道:“小二啊,你是跟谁学的?”
眼见她们红了眼,曲亦良就是再傻,也知道日间众人的诡异反应,不是因为他唱错了《女驸马》,而是在此之前,她们就从没听过《女驸马》。
也就是说,黄梅经典《女驸马》在这里从始至终,就不存在。
可是,曲亦良的两份记忆早就混在一起,互相融掉了,哪里能够判断什么存在,什么又不存在呢?
他被吓得清清嗓子,赶紧狡辩道:“我在看管所没事瞎想的,没有跟谁学,而且还是初稿,还十分不成熟呢!”
他话音未落,王华顶着溜光的大脑袋,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大喊一声“胡说”,喷得曲亦良满脸口水,又接着喝道:
“你哄鬼呢?一出戏从构思,初稿,排演,公演,完善,一改,再改,多次更改,你知道要经过多长时间吗?但从你出口的那几句,我就知道是经无数次观众反馈,编者修改,而足够成熟完善的本子与演绎。你待在看管所才多长时间?我要信你,我岂不成了三岁小儿!”
可怜的曲亦良头上还裹着纱布,槐姻的他这几位债主,还一点都不知道照顾病号!
他便忍不住暗中腹诽: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正经的戏曲人?
单雨婷,就说你一个本工越剧小生,来黄梅剧团唱什么青衣旦角?
不仅跨了行当,还跨了剧种。看把你能的,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王华,在省化肥厂造了一辈子钾肥尿素,偏丢掉铁饭碗,到一个小剧团拉胡琴兼台侧领腔帮唱。
你要省话剧院的也罢,你一个省化肥厂的没事凑什么热闹?
你这简直是跨了产业,从第二产业一下蹦到了第三产业呀!
李青,原“好极了”地区公社拖拉机手,一手拖拉机不知道开得有多溜。
后来赶上新时代,下过海,赶过潮,发了点小财,却被槐姻剧团的老团长忽悠注资戏曲团体,不几年功夫就赔得血本无归。就连送女儿出国留学的教育基金都赔光了。
活该!
最后是梅奕,她倒是老团长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一直负责剧团的日常事务,可她没正经学过一出连台本戏,会唱的都是些讨彩的彩腔和喜庆的小戏,如《夫妻观灯》一类。
剧团原本的当家花旦不是单雨婷,而是老团长最小的关门弟子赵菡萏。
单雨婷只不过形式上拜了老团长,压根没在老团长身边几天,就回去唱她的越剧小生去了。
后来,赵菡萏被其他院团拐走,单雨婷才接了趟。
如果有人认为槐姻剧团的不正经,就到这里,那就太想当然喽!
放眼望去,最不正经的恰恰是,梅奕当了团长后,接班梅奕的曲亦良。
在戏曲一道,没人能否认曲亦良的天赋,但他却混成个四六不靠的“仲永”,唱戏没唱出什么门道,天天追着地下女朋友喊三师姐,其他方面同样高不成低不就。
这曲亦良一上任,便要排大戏。
排戏需要钱,没钱怎么办?
申请了好几年各类政策基金,统统失败的情况下,他想起了理财。
结果,理着理着,不仅赔了个倾家荡产,还把自己给理进了看管所。
幸亏槐姻剧团的法人是梅奕,这是没来得及变更的结果,如果按老团长临终前的遗嘱,剧团的法人应该是曲亦良。剧团也因此才得以保存,没随着曲亦良陪葬。
这么多不正经人,凑成槐姻这么一个不正经剧团,似乎理所当然。
曲亦良当即咬死,一本正经,既认真且严肃道:
“就是我在看管所里现编的!别人做不到,对于六岁就获得过少儿戏剧金奖的我来说,却易如反掌。俗人的浅薄见识,是不适用于我这样的天才的!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呢?你们爱信不信!”
王华、李青和梅奕摇摇头,相继散开,唯单雨婷仍死死盯着曲亦良,不肯就此放过他。
盯了好一会,单雨婷才自言自语道:“虽然狂的没边,但是也能勉强说通。若不是如你所说,难道你就是那些闲来没事,用来打发无聊的穿越文主角——所谓的穿越者吗?”
曲亦良差点被吓破胆,无所谓地装道:“把网文当现实,是病,得治。而且得标本兼治,才可!”
四人这才放过曲亦良,转来盘算该怎么办。
梅奕问道:“小二,你实话说,这出戏你写到什么程度了?定下剧名没有?”
曲亦良假装思索一番,战战兢兢答道:“大概可能基本上差不多了!剧名倒是有了,就叫《女驸马》。讲一个女子中了状元,娶了公主,当了皇帝女婿驸马爷的故事。”
梅奕满意地点头,强调道:“假如你能保证质量稳定,写完这一出十分有意思的新奇的新戏。我有信心,能把槐姻救活!”
梅奕唱戏不行,相戏的眼光倒是不错,一眼就看出了《女驸马》的潜力。
李青和王华也是这般看法,连连附和梅奕。单雨婷扫过曲亦良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头,嗔笑道:
“倒立能不能加速脑部供血,使人变得更聪明,依我看不一定!不过,脑袋开瓢或许真的能激发灵感,你们看小二这一摔,反倒摔出了一出绝妙好戏。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帮他多摔几次,没准他就能多多写出好戏呢!”
曲亦良委屈央求道:“三师姐,不带这样的,太狠了!你师弟我就剩半条命,放过我吧!”
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成功逗乐出了笑声,这般的笑声已在槐姻灭绝多日,直到刚刚,才又被重新发现找回。
梅奕笑罢,问曲亦良道:“小二,既然戏是你写的,肯定也有关于这出《女驸马》的演出计划,说出来,我听听。也让一直默默守护着槐姻的老团长高兴高兴。”
李青竖起耳朵,王华睁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盼着曲亦良说出他的“天才计划”,然而,曲亦良的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接否定道:
“没有什么计划,而且近期我也不打算排演《女驸马》!在可见的眼前,黄梅戏舞台版的《女驸马》也不会在这里也就是槐姻剧团上演。”
梅奕急了,隔着桌子揪住曲亦良,一边摇,一边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青和王华先是呆愣片刻,而后不约而同眼内出火,见病怏怏的曲亦良被梅奕轻松地提起,也不开口相劝,只冷眼旁观。
唯有单雨婷知道梅师姐手劲有多大,连拇指粗细的钢筋都能拧得弯,摔出脑震荡,只剩半条命,从鬼门关绕道回来的曲亦良,哪里禁得住她这番力气的蹂躏。
忙抢上去,拍开梅奕,一面劝道:“师姐,他还病着呢!你先撒手,让他把话说完。”一面嗔骂曲亦良道:“你真摔傻了?连剧团你都不管了!”
曲亦良被折腾得差点又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