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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酸雨,等候与突然响起的声音

  在夜幕的掩护下,酸雨悄然降临。

  细密的雨滴如同无数颗锋利的针尖,轻轻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雨水落在坚硬的柏油路上,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仿佛是化学反应在瞬间发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气味。

  霓虹灯闪烁下。

  “擦烂乌!”

  “就没有哪个天命者愿意来管管我们这些下贱人的生计吗?!”

  一端坐在铺子里的少妇怒骂了一声。

  将那本来紧闭的,如同灯泡一般闪亮的大腿在刹那间展开。

  起身后,又习惯性地摇曳着柳枝。

  一把抓起门口的铁钩子,把那身前的卷帘门用力拉下。

  她也在这地方厮混多年了。

  自然明白,这天气下,哪怕是色中恶鬼,也没有几个会狗胆包天再来光顾她的生意。

  甚至再说句难听点的话语。

  他们愿意来,她还不愿意配合呢。

  毕竟按照【赤灯罩】那些仙姑们的说法,要是沾上点那等邪秽,下地狱都得多滚几道油锅.....

  只不过在店面拉下的最后两秒。

  她好像看见。

  有一狼狈的身影,在街边疾跑。

  少妇嘟囔了一句,想要招呼一下避个雨。

  但是开口之时,却又摇了摇头。

  现在这世道。

  她这种卖皮肉的女人,也怕遇到真疯子,毕竟万一要是被宰了去卖上些许鲜肉,那她家囡囡,可就没有人照顾了.....

  常开并不知道。

  这一路之上,还会有人对他产生过怜悯。

  他只知道。

  这瓢泼的大雨,若是再不停歇,他头上披着的羊皮大衣,就会先支撑不住,烫出几个洞眼来。

  而等到那时候,被灼了一身的自己,恐怕会感染上那些前世听都没有听过的可怜毛病,最后哼哼唧唧,结束自己倒霉的穿越一生。

  还好。

  或许是上天也在可怜这位倒霉的穿越者。

  在常开已经感受到。

  自家的十八手羊皮大衣越来越轻巧之时。

  那好似把天捅漏着的大雨,总算是停止了它的倾倒。

  似乎自己当初。

  被泥罐车撞到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瓢泼大雨马上停止。

  黎明好似就在眼前。

  但骤然出现的庞然巨物已在眼前,瞬息间,自己却完全腾飞起来。

  常开恍惚之间。

  想起了当初的念头。

  可惜。

  那撒了满地的卷宗,是他苦苦搜集了半年的努力。

  只不过......

  常开笑着叹了一声气。

  他已经看到,自己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已经有几位不怀好意的小子,笑着看向自己。

  自大明万历三年起。

  昆山县的最后一家钢铁厂因为酸雨连绵,将那排气器侵蚀。那位来自南洋的老板连机器带场地,一同打包甩给了当地官府,卖了个好价钱......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离奇的能够在万历的年号下,起了蒸汽长龙。

  但他知道,若是自己漏了怯,那么今天,他就要被这些小赤佬,给卖个好价钱了。

  他往自己口袋里捣鼓了一下。

  火铳的枪柄,已经一半露在了外面。

  这等动作一出现。

  原本已经准备上前而来的半大少年们,一下子也是停下了脚步。

  这些少年。

  别看打扮的奇离古怪,甚至有几人,短发皮衣,一副西洋人的模样。

  但大多数,还都是这一片厂子里曾经做活的子嗣。

  而昆山县的钢铁厂,那是曾经在牌头上刻下过南北洋水师纹路的大物。

  不说那等铁甲重舰,那是金陵几个大厂才能制作的家伙。

  只说那些长枪火炮,接舷短铳,就有不少就是昆山钢铁厂的造物。

  也是这般家学。

  那等火铳把柄一露出,他们就已经认出了型号,丝毫不敢动弹起来。

  正在这时。

  街边紧闭着的店铺里,突然有收音机开始响了起来。

  “【帝国通讯社】最近报道,关宁军已经夺回萨尔浒地区的两个村庄。宁远总兵祖大寿此前表明,建州女真向萨尔浒地区推进是为了促使关宁军从抚顺关前线阵地调走军力.....”

  “另据兵部前日报告,在抚顺关周边地区发生四十余起冲突,抚顺关西北部的铁岭地区发生二十七起冲突;建州女真还对辽东东北重镇抚安堡发动十余次攻击,该地区也部分由女真军占领。”

  “双方也继续使用无人机互相发动袭击。关宁军今日称,建州女真一夜之间向帝国领土发射了一百七十余架无人机和二十四枚导弹。关宁军防空部队摧毁了一百三十余架无人机,另有三十余架下落不明,很可能被帝国方电子战系统拦截.....”

  常开听得有些入神。

  他这辈子出身于昆山街头。

  哪怕穿越而来,记得每一息的瞬间,却也只晓得自家父母用尽所有的努力,得到的却是一场空,只留下他一个人苦苦在这世间浮沉。

  也是这等出身。

  他对于这个世界了解不多。

  他也实在不知道。

  就北边的那群建奴,是怎么在长枪短炮下支撑了三百年。

  他就如同这里大部分草芥百姓一般。

  明白的只是。

  过去三百多年多,辽东地区一直是是帝国与建州女真双方激战的重点区域。

  甚至就上个月帝国兵部宣布占领的抚顺关西侧饮马儿寨。这个位于婓芬山山脚下水库区域的小寨子,据说就已经争夺了一百多年光景.......

  可惜。

  对面那群小子还是进退不能,这般举动也是打断了常开的思绪。

  常开冷笑了一下,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在当街上大大咧咧地撒了一泡尿,然后对着刚刚疾驰远去,差点吓了他一跳的汽车吼了一嗓子,接着拿起手上的火铳,把这群四散而去的孩童,驱赶得更远了。

  做完这一切后。

  他先是朝着紧闭卷帘的店铺停顿了一下脚步,遥遥做了一个揖,接着,也是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穿过街边的电塔,走过西南的木桥,立马快步走了起来,最后穿过了一处堆满了各种废旧到连拾荒人都找不到半点有价值东西的垃圾场后,东拐西钻了好久,略过了七八处散发着黑烟的厂房,才终于到达了他今天的目的地————一处连人都快站不下的人,废品堆。

  在帝国的县城,自然没有什么专业的垃圾处理地方。

  毕竟对于那些老爷们来说。

  这群苦哈哈用剩下的玩意。

  加一起。

  也不如那些机器的边边角角贵。

  也是如此。

  这县城堆积的垃圾场,能有常开前世见过的几十个足球场大。

  东绕绕西绕绕后。

  常开终于找到了目标。

  一个依稀还能看出西洋人模样的老家伙,就静静地躺在一炕上。

  虽然说是炕,但其实就是一堆破木板堆起来,略微平整的一处休憩之地罢了。

  当然。

  这里面最大的一块木板。

  就是他之前所开戏团的招牌。

  只不过这【米乐马戏】四个大字,此刻.....也就那个【戏】字还能看出端倪。

  他已经面无表情的躺在这里。

  不知道躺了多久了。

  躺到他眼中都开始有了一丝错觉。

  他看到一抹光亮,照耀在神祇红色的乳房上,那点光亮还把祂怀抱着的圣子肉嘟嘟的脸,变得更加饱满起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油画。

  也是如此。

  哪怕他当年从西大陆坐着邮轮,也一直抱着这幅油画。

  只不过去年夏季房屋漏雨,在这张油画上留下了一团团焦黄的水渍;神祇和圣子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呆滞的表情。

  若是真有上苍在上,就能发现,这等表情,就与他现在一模一样————那是对着自己可悲的一生,充满了呆滞。

  但是下一刻。

  他那本已经昏暗到极致的脸庞,像是上火了的鸡冠子,泛起了红光。

  “常开......你回来了.....”

  斯密尔菲戈是西大陆英吉利人,哪怕在明国讨生活了这么多年,官话也是蹩脚的紧。

  每一次在戏团里歇斯底里的狂叫,就如同一只找不到配偶的公鸡。

  像是“常开、常开”这样的名字。

  在他嘴里。

  总是会变成“炸开、炸开”的味道。

  让常开每次听着,都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晦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今日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却是标准的无以复加。

  难道这老头一直以来,都在装腔?

  常开下意识在脑海里想过了这个念头。

  但是看了一下对方的惨状,却也是把这个念头给抛之脑后了。

  算了。

  现在再计较这些也不重要了。

  因为斯密尔菲戈.....他马上就要死了。

  想到这里。

  常开莫名有些难过。

  哪怕说他在这个操蛋的时代里,已经见惯了生命如蜉蝣一般下贱。

  哪怕斯密尔菲戈对待常开他们,就如同看待草芥一般动则打骂。

  但就真的有一天要死在常开的面前。

  常开却也有点恍然。

  毕竟和那随意玩弄人命的二流门阀不入流子弟相比,斯密尔菲戈真算是良善人物了。

  但这世道并不是什么天秤高悬的地界。

  没良心的人活得有滋有味可能才是此界道理。

  有点良心的人或许正是因为甩不去那等胸中累赘反而活得糟践不已。

  更别说斯密尔菲戈,对待他们这些孤寡孩童,也算不上什么有良心的家伙。

  于是常开艰难寻了个地方,堪堪坐了下去,裤子袋里拿着的那黑心医师配上的止痛药,却也随意放在了一旁。

  就坐在这里。

  慢慢的....慢慢的去等斯密尔菲戈咽气。

  这位半生飘零的西洋人,躺在炕上,脑子里,也开始剧烈闪烁起梦中见到的那些黄灿灿的奇形怪状,耳边也是开始听到四周响起他完全听不懂却又觉得好听的经文声,听到从遥远的工厂里那边传来仙鹤的鸣叫声,还有......还有面前少年的轻微叫唤声。

  “我不行了。”

  斯密尔菲戈抬头望向了这位马戏团的伙计,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头有些暖意。

  或许他是唯一一个,在他受了伤,还愿意陪着他,甚至还想方设法,帮他去买药的家伙。

  但是不知道为何,满脸已是通红的斯密尔菲戈还是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决定改变主意。

  “常开.....”

  “我鞋子里,还藏了一张存票,不过那地方,不见真人,是不给人取得.....你自己寻个机会,到黑市里当了,不过万万当心.....”

  “我也没有其他东西了,等我死后,让这幅画陪着我,埋在这坑里吧。”

  说完。

  他嘴唇哆嗦着,低语起来。

  “主,万能的主……”

  “请原谅我。”

  他用僵硬的手指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再接着,就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常开等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在略微带着悲伤中。

  还是有些遗憾。

  这老家伙.....

  到最后,还是不愿意真正值钱的东西交给他。

  只不过表面上的常开,还是那般面无表情。

  他用力推开斯密尔菲戈那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的身子。

  随手拿开马戏团的牌匾。

  那下面。

  正好是一个一人大小的坑洞。

  常开用力一推。

  那位原本有着快两米身架子骨的西洋人,此刻早被病痛折磨的如薄纸一般。

  常开的力道还没有完全展开。

  这位马戏团主恰恰好好,滚入了其中。

  他再看了一眼斯密尔菲戈,嘴角抿了抿,伸手却是拿起那幅图画。

  只不过这时。

  他再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听从对方的安排。

  而是鼓起力气,用尽而下。

  登时间,随着一声刺耳的撕裂声,这幅让斯密尔菲戈日日夜夜抚摸的画作被强行一分为二。

  画布的纤维暴露无遗,它们原本紧密交织的结构现在被粗暴地打断,留下了参差不齐的边缘。

  颜料从裂口处剥落,色彩四散,仿佛是画作的灵魂正在流血。

  就连那位常开都叫不出名字的神祇,嘴上的笑容,皆被肆意的纤维塞满。

  但常开已经没有时间注意这些。

  因为画布的断裂处,已经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掉落下来。

  它的表面并不完全光滑,甚至有着细微的颗粒感,仿佛是由无数微小的晶体聚合而成,颜色上,它泛着淡淡的乳白色,隐约间似乎还带有几抹金色的光泽,在光线的照射下,这些金色的光芒如同细小的星点般闪烁,给人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感觉。

  常开伸手而下。

  指尖即将触碰而到。

  但是下一刻.......

  一个嘲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要是你......就会停下这等愚蠢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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