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中，昏黄的灯火摇曳在微风里，光影在石板路上斑驳陆离。

　　“这种东西，殿下您当真要搞？”

　　就在刚才，李泌听到了一个让自己震惊无比的齐王的想法：

　　齐王刚才说，他要搞公众学堂，搞廉价的学堂，让平民百姓，也能读书识字，也能科举。

　　“殿下，这公众学堂一旦开办，那将是翻天覆地之变啊！”

　　“天下寒士无数，往昔因束脩昂贵、学堂难入，才学被埋没者不计其数。若有了廉价学堂，这四方百姓皆会闻风而至，不论贫富贵贱，皆可入学求知。

　　“届时，经文不再为门阀所断，文风必将昌盛到难以想象的境地。”

　　这是李泌当时听齐王殿下聊公众学堂时候的反应：

　　他懵了。

　　“天底下竟真有愿让渡自身权力给天下民众的王爷？”

　　公众学堂这种东西，其实很多人都想办，汉代就有人办过。

　　但是推及到每个人身上的学堂，这还是第一次见。

　　光是一个公众学堂就已经够让李泌惊讶了，可现在这位王爷却依旧在兴致勃勃地给他讲着：

　　“所谓糊名誊录科举，便是彻底少了投行卷这一个过程，让人仅凭考试成绩，便能有官做。”

　　“糊名，便是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部分用纸糊起来，使考官在阅卷的时候无法知道这份试卷是哪位考生的。”

　　“誊录，便是在糊名之后，以专门人员将考生的试卷重新抄写一遍。”

　　陈秋安笑嘻嘻说道：“以这般方法，与公众学堂相配合，可使天下，野无遗贤！”

　　他故意用了曾经佞臣李林甫的一个“野无遗贤”说法。

　　李泌听着齐王的说法，不由得问道：

　　“您的意思是，以此来串联考学与做官，为天下百姓提供一个上升途径？”

　　不等到陈秋安回答，李泌便是自问自答道：

　　“以此，不仅是上升途径啊……”

　　“妙啊，妙啊，殿下真乃妙人也！”李泌赞道，“以此法，便可收天下民心，令天下民有上升路可走。”

　　“还以此法，打击五姓七望，慢慢削弱那些门阀？”

　　李泌点头赞道，“实乃妙计！”

　　要知五姓七望已经是大唐开国以来积累已久的问题了，这河东士族从大唐开国便没有很好地得到安抚，一直到了眼下安史之乱总算爆发。

　　当时太宗时候是因为大唐刚建国不久，需要安稳，等到了武周朝则是五姓七望已经养望许久，在朝中在朝野当中已经无法压制了。

　　“齐王此计，是相当于让渡出一部分权力给朝野百姓，借此来压制五姓七望——

　　“而同时，五姓七望在安禄山造反之后也被大大削弱，二者合一，则可使五姓七望力量渐弱！”

　　李泌兴奋地说道，“齐王实乃妙计！”

　　“以此法，可延我大唐国祚百年不止！”

　　“不过，此法依旧还有颇多疑问……”

　　“无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不然我请李道长来，是何居心呢？”

　　陈秋安笑嘻嘻地喝着桂花酒酿，“好了，这些事情，本王想要先在吴郡进行试手。”

　　“这些事情，应当交由谁来做？还请李道长给个建议。”

　　他看着李泌，他知道李泌一定想做这个事情——

　　他素来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待在吴郡，又满足了他隐居的想法又满足了他经世济民的理想，还可以帮自己试点。

　　出去打仗，带着李泌这种道士还是颇不方便的。

　　不如让李泌就在大后方待着，对外就说李泌失踪了。

　　远处的河道，水波轻漾，倒映着岸边错落有致的屋舍。

　　李泌看着窗外，笑着说道：“殿下就别跟贫道打哑谜了。”

　　“罢了，罢了，贫道毛遂自荐，谢过殿下了。”

　　陈秋安嘿嘿一笑，算是心照不宣。

　　其实在这个地方推行糊名誊录制，也有陈秋安的私心：

　　他要选出自己的商业人才，和自己的班底。

　　二人在这苏州河上，看着两岸。

　　吴郡说白了就是超大号苏州，吴郡的郡城便是今苏州城。

　　以水运为业，以商业和丝织业为主导，到了夜间，依旧通宵达旦，这是曾经太宗下达的特令。

　　路过的地方，无论是夜间依旧纺纱凑出今年租庸调的织户，亦或者是通宵达旦的“传自上古的第三产业”从业者，都对陈秋安报以笑颜。

　　不时地有民众在路边，想要送来些自家做的吃食——

　　织户平日里团结，故而消息灵通，白日里杀陆周云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而这些“传自上古的第三产业”从业者，则位卑未敢忘忧国——

　　权贵们早已忘了抵抗安禄山的意义，然而位置低贱的戏子和妓子们却从未忘记，此时此刻的他们，还不会唱后庭花，或者他们本来就不会唱后庭花，不过是权贵要他们唱。

　　民众皆夹道欢迎。

　　“甚至我还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杀了个权贵……”

　　这让陈秋安感觉到很是心情舒畅：

　　“妈的，穿越过来不就是为了听民众的欢呼声吗？”

　　哪怕是素来淡薄的李泌，看着这民心归于手的实际显化，也有些心情舒畅。

　　今天白日里杀了陆周云，陆家的人多数都靠着门荫在朝堂为官，只有二房留着操持家业。

　　陈秋安今日径直摔死陆周云，让陆家在吴郡的势力都有些害怕了：

　　大家都听过那八百精兵破潼关的故事，在这之前，其实陆家本来也不想和那威名在外的齐王作对，奈何陆周云在陆家也是独断专行的，如今陆周云没了，自然是大快人心——

　　说是吴中四姓，实则相互斗争也是极多的，毕竟说到底土地就这么多，你抢了我家的地，我用什么？

　　但今天，大家突然就团结起来了：

　　富户有了一个共同的威胁，便是齐王。

　　富户知道齐王会杀人，会杀欺压百姓之人，就在白天，他们已然是收敛许多，收了赋税，归了田——

　　听说过潼关的事情，没有富户敢于和这样一个人作对了。

　　而今的吴郡，俨然间已成了陈秋安的私城。

　　……

　　洛阳外。

　　史思明向着天空喘气，看着身后随他一同拼出一条血路的几万士兵，哈哈大笑道：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血战多日，他终于是成功从十几万大军的围杀当中，逃出生天——

　　这是他史思明重生的机会。

　　“安禄山昏聩，李亨愚蠢，而今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和我斗了！”

　　“我们走，去范阳，那皇帝李亨当得，安禄山当得，我便当不得么？”

　　史思明身上满是血色，眼中带着疲惫，可他却一点都不改猖狂：

　　“走，去范阳！

　　……

　　至德元年九月。

　　二十万大军围杀洛阳，要逼死史思明。

　　史思明率五万敢死先锋冲入唐军军阵，各部号令不一，首尾不接，风雪里又难以辨认敌友。

　　被史思明一击即乱，接着城里城外七八万人马涌出来，顶着风雪杀向二十万唐军。

　　郭子仪倒是稳妥，还想退一退等风雪停了再打。

　　然而他已经不是元帅了，他退了，各部却还有勉强作战的，赶来的监军是鱼朝恩的亲信，追着郭子仪后边喊，说郭将军你要干什么，你要临阵脱逃吗！

　　郭子仪长叹口气，说为报国事，有死而已。

　　那天，鲜血溅满天地间。

　　二十万大军惨败而回，回纥临阵倒戈，鲁炅当场战死。

　　大胜的史思明带兵离开洛阳，于范阳称帝。

　　同时期，这大唐疆土上，有了三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