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事与愿违(下)
赵承乾坐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里面,垂头丧气的点了两个菜,双眼呆滞的盯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思绪却不知道飞往了何处。
“本台消息……”
“本台消息……”
“本台消息,今日下午著名女子团体时代少女蓉城遇冷,接机现场粉丝寥寥……”
菜已经上齐,筷子无意识的在菜碟里翻搅,朝思暮想的家乡菜吃在嘴里形同嚼蜡。
这一带的商家,住户基本都询问过了,看起来在应该是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明天去舅舅和阿姨住的地方找找,再找不到那就要去乡下父母的老家碰碰运气了。
从根上溯源,这是赵承乾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还有便是从父母朋友方面入手。
但是说实话,他现在有点灰心丧气,直觉上认为希望渺茫。
“老板,有酒吗?”理顺明日的行动计划,赵承乾抹抹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丧。
无论什么结果,总要去面对,逃避是懦夫的行为。
在矩阵,逃避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帅哥,要啥子酒?要不要本地产的?”老板兼厨子兼服务员正在颠勺,灶台上的火焰在鼓风机的吹拂下,熊熊蒸腾,将四周的空气都烤得暖洋洋的。
“土酒?”故乡何时产酒?赵承乾望向那简单到无以复加的吧台,上面放置着几个玻璃酒缸,泡着枸杞大枣。
“嘿,你还不晓得哇?”老板又炒好一个菜,麻利的装盘上给别的客人,用已经看不出白色的围裙抹抹手,笑着道:“六粮液,纯粮食酒,好喝不上头,以前都要喝几口才得打盐哈。”
故乡古时产盐这倒是清楚,但这个满满山寨味的六粮液,还真没听过。
包装很简单,白瓶上面贴了个绿红色的标签,六粮液三个字刺目显眼,一斤装,52度,浓香型。
赵承乾打开盖子,倒上满满一钢化杯,一口喝下。
嗯,有劲儿,尾子稍微有点苦涩,勾兑过香精。
“小兄弟,你干酒有点莽,不要整醉了哦。”老板原本就觉得赵承乾这么个帅哥,跑自己店里跟死了老婆似的苦着脸吃饭,见他这样喝酒,赶忙劝道,担心给喝死了。
醉?不存在的,这副身体的酒精耐受度极高,现在去国宾馆混个特级陪酒员那是毫无问题,就是不清楚现在国家领导是不是还在钓鱼台开席。
赵承乾吃饱喝足,神色如常的付款走人,一共八十八块钱,数字吉利,物美价廉。
老板手上夹支烟,站在门口送客,嘴里不停的招呼:“慢走哈,明天又来。”
回到店里,还对里面的熟客打趣道:“屁娃娃看起斯斯文文的,喝酒当喝水,是尼玛个酒仙。”
赵承乾背着包,犹不死心的在这周围转了好大一圈,依然毫无所得才匆忙找了家酒店休息。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路边摊上吃了早点,也没心思欣赏小城慵懒而悠闲的清晨,便又匆匆忙忙的踏上寻亲之路。
舅舅和阿姨家原本都在唯二的老街上,只可惜依旧是毫无音讯,这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大多是土著,否定的语气坚决而肯定。
赵承乾此时越挫越勇,干脆找了个曾经的同行,谈好价钱,包了辆“驼鹿”牌的小面包车,下乡去了。
冬天的路上没有什么心旷神怡的风景,赵承乾也没有心思去记忆里挖掘场景,感慨陵谷沧桑。
司机试图调节气氛,递给赵承乾一支烟,问道:“帅哥是家乡人?”
“不是。”碍于礼貌,接过烟点上,赵承乾点点头,沉着脸回答。
见语气生硬,话不投机,司机干脆也闭嘴不说,行驶到半路上,赵承乾突然道:“师傅,靠边停一下,我解(读gai,三声)手。”
司机迷瞪着双眼,问道:“啥子解手?”
赵承乾诧异的看了眼司机,不懂解手?解手不就是上厕所……
张自忠、李自成、明朝、清朝、顺朝、大西、六粮液、湖广填川,无数个历史名词,突然如一道道闪电般,劈开赵承乾迷迷糊糊的脑袋,将笼罩的迷雾撕扯得七零八碎。
解手,是因为被强制迁徙的湖广移民必须捆绑上路,在漫漫长途免不了内急,此时便会要求押解官差,解开被捆绑的双手后,才能方便。
这个词完全是因为特定的历史事件才应运而生。
而如今的历史中,1644年拐了个大弯,很多苦难的事件没有发生,著名的大迁徙自然不存在。
赵承乾父母所在的家族恰好都是自北鄂省迁徙而来……
怪不得乡音有些别扭,原因却是来自于此。
昨天下棋的老爷子们,小饭馆的老板都已经说得很清楚。
可惜,赵承乾当时心思全在寻人上,根本没有仔细思考,也是因为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太具迷惑性,让他有时会处于一种身在原本时空中的错觉。
最主要还是对亲人的思念蒙蔽了他的思绪。
几百公里外的北鄂省,两个家族数百年的世事变迁,那里还能找得到?
想通此节的他再也压抑不住伤悲,数百年的殷切期盼,就像是绚烂多彩的泡泡,终究在冬日的阳光中破灭消散。
没有家,就没有根,无论是在哪里,他都是一朵飘零的浮萍,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此时此刻,他蹲在光秃秃的大树下,哭得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小孩。
回程的途中,赵承乾蜷缩在座椅上,眼神茫然而迷乱,嘴里一直小声的重复的念叨着:“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下了车的赵承乾,孤魂野鬼般在城里四处游荡,去过曾经出生医院该在地方,读书学习该在的地方,好友聚会该在的地方,恋爱牵手该在的地方,即便对不上号,他仍然要固执的重温一遍,试图将灵魂禁锢在这里。
迷乱的城市,迷乱的人像个孩子,他找不到路,也回不了家。
天已经漆黑,寒冷的冬日,小城早早便已经进入了晚安的时间。
昏黄的路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他转啊转啊,又回到了那个飞檐斗拱的亭子。
坐在亭子里斑驳掉漆的美人靠上,赵承乾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大一口酒,长长的呼出一口白色浊气。
眼眶不知何时深陷,胡子茬也冒了出来,身体不断的提出警示,今日的损害程度早已远超警戒线。
赵承乾拍拍脑袋,痛恨这副身体的素质,想放肆的大醉一场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的环保远比曾经的时空好无数倍,残月映照着漫天的繁星,他将帽檐转到后脑勺,抬起头,似乎想找寻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
他觉得亲人们此时此刻应该就住在上面,正怜爱的注视着他。
其实,早在进入矩阵空间的时候,亲人们便已经和赵承乾诀别,一切坚持不过是支撑他在矩阵中苟延残喘下去的执念而已。
分岔的历史,错位的时空,数百年的祈盼,在时空洪流中终究只是一场空。
空空如也。
这座看似一脉相承的城市并不是故乡。
在他这个时空孤儿的眼里,它只是一座空城,一座无法容纳游子归家的空城。
小城起风了,该和谁去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