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岁末。

　　连续下了四日的大雪在凌晨止住，似是天公作美，一轮大日侧在山头。

　　温度不算很高，但也足以让幽州各郡的百姓脸上挂起笑意，披上衣物来到街道。

　　蓟城内，往来的百姓遇到熟人会互相揖让招呼，成人背上的竹囊布兜里平放着从猎户那里买来的短竹、兽皮和肉食，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到家中。

　　在火药还未面世的时候，爆竹指的便是这种短竹，焚烧时会伴随“噼咔”“啪啦”的声响。

　　百姓们在家门口火烧竹节，凡有响动，便会惹来成人老者的喜悦和孩童的雀跃。

　　一来惊吓山臊，保佑明岁不染灾病，二来视作祥瑞，为家人增添福气。

　　孩童握着芽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拿着碎石在两尺厚的雪地里玩乐。

　　也有古灵精怪的孩童召集同伴，从家中、找猎户寻来细长的竹节，骑在胯下佯做骑马冲锋的姿势，十余人互相追逐打闹，欢快的童声响遍大街小巷。

　　三五成群的聚在茶摊上的老者则是笑盈盈的看着这祥和的景象，不时伴有“岁收颇丰”“使君仁义”的讨论声。

　　典沐身披特意准备的朱红大氅踱步坊市，身旁跟着睡眼惺忪的戏志才与神采飞扬的阎象，后方十余名亲兵皆换作黔首装扮。

　　阎象感慨道：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本为苦寒之地的幽州，会是这乱世中难得的闲逸之地，难得啊，百姓面容多有红润，一路走来居然未见一人菜色，孩童肆意玩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称大治！”

　　他在袁术麾下，也就是在南阳做官时，见过其治下的百姓生活，啃树皮、煮泥土，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人，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戏志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阎福康为明公除去了一件心头大患，今日出来是为逐傩岁戏和庆典，就没必要再行官场上那一套了！”

　　说着，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话语间满是对阎象的怨念。

　　戏志才昨日耕耘至三更才昏沉睡去，本打算睡到晌午再去安排逐傩事宜，不料未到卯时，阎象的拍门声与仆从的禀报声便将他惊醒。

　　作为合格的谋臣，他下意识以为是出了事，强行打起精神欲前往府衙，却没想到被阎象这粗眉大眼的家伙拉着出了门，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街道。

　　阎象不由分说的神态和慌张的模样让他更加确信了内心的猜测，却不曾想，待见了典沐才知道，是阎象非要带着他出来与民同乐。

　　戏志才很无语，但没有办法，只能半死不活的跟在队伍里面。

　　得知阎象谋划被采用说来让他挺心塞的，不是他手底下的探子厉害，手能伸进府衙，实在是阎象行为太过离谱，简直不为人子！

　　近几日，幽州的谋臣团每次一到府衙办公，远远的就能看见阎象在正堂门口设案办公，逢人便是一句“你怎知我为明公除了心头大患，计谋被采用？”，整得其他几位文官都在躲着。

　　没想到，躲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躲不过。

　　戏志才深感心累。

　　阎象笑而不语，露出一口大白牙，直勾勾的盯着戏志才，似是要看对方是否羡慕，很可惜，他只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对休息的渴望。

　　若不是典沐告诉他此计若成，他的姓名必然会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甚至族谱从他这里开始谱写，不然他会如此？

　　身为汉人，孰人不想在史书上留名，单开族谱呢？

　　念及此，他压下心底的悸动，四下里寻找能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诸位！”

　　旋即便听到典沐开口，他扭头看去，只见典沐指着前方一处围得满满当当的高台，道：

　　“不知前方发生何事，可要前往一观？”

　　阎象满口应下，拉过想要趁机跑路的戏志才跟了上去。

　　自从那日献策被投入使用后，他是吃得香，睡得好，就连精神状态也跟着肉眼可见的改善，步伐变得轻盈，看着年轻了将近半轮。

　　换言之，有朝气！

　　对此，典沐并未阻止。

　　麾下能嬉笑打闹，便是一种和睦相处的方式，又不是像袁绍麾下那种相互算计、互相挖坑的局面，他何必强行阻止？

　　一行人并未挤入人群，转而登上坐落在旁的食肆二楼，在窗边落座点了酒食后，典沐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百余位头戴傩面、身披兽皮，手拿小鼓的少年在高台上鸣乐作舞，庄重的声乐下满是翘首以盼的百姓。

　　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位执戈扬盾、面戴黄金四目、掌蒙熊皮的方相形象，口中念着听不懂的话语，却显得格外庄严。

　　典沐猜测，这应当是在举行震慑恶灵的仪式，看着别有一番滋味，索性津津有味的趴在窗台观赏起来。

　　不消片刻，方相氏的举动结束，只闻一声高喝，台上的火堆陡然升起熊熊烈火，台下的百姓见状不忧反喜，循着秩序挨个上台将早已准备妥当的雕像扔进火堆焚烧，意为祛除瘟疫病情和灾难。

　　看完傩戏，吃过饭食，一行人又在街头巡视了半晌，见无甚大事便纷纷离场，只等晚上的岁戏庆典。

　　逐傩节已经办理过两次，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他相信已经颇为成熟，亲眼见证一个节日的诞生和参与，典沐还是很期待的。

　　岁戏庆典，是他提出意见，由戏志才完善和带人安排的事宜，内容不多，却是他苦苦思索出来的文化象征。

　　或许，百千年之后，还能继续盛行举办下去？

　　临近傍晚，典沐带着二女，和麾下同样带着家小的文武在坊市中间的戏台会面，互相打过招呼便一同落坐在台下，只等好戏开场。

　　戏是比较通俗易懂、容易让人接受的故事，而为了避免舆论，选定的故事自然要符合社会主流，所以采用的是以“太祖斩白蛇”“白蛇传”等故事。

　　按照戏志才所言，岁戏乃是开幕，之后还会在街道上陈列吃食分与百姓，城中还有灯会、打花等活动。

　　甚至，会解除三天宵禁！

　　而这般安排，自然会让城中军务的压力更上一层楼，守备军队自然也会安排妥当，典沐等人只消游玩即可。

　　虽然典沐看过很多版本，但老实说，大汉版本的，不错！让他看的很放松。

　　只可惜欢乐时间总是短暂的，一曲终了，听着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他暗暗思索，这个节日的意义，或许比他想的要大！

　　正当众人互相行礼前往下一处场地时，卢植突然凑到典沐身边，附耳轻声道：

　　“粮队之事已查明，事态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