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墟城中村，外陵街；
这里是临墟少数未拆迁的地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一层叠一层，欲与天公试比高。
皎洁月光照在坑坑洼洼的小巷地面上，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孙乙缺来到一家门前摆着理发店专用转花筒灯的店面前。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传出去老远，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黑漆漆的门缝间露出一滴溜直转的眼眸。
“下班了，剪头明天来。”
“不剪头。”孙乙缺上前一步，压低嗓音，“油性皮肤，做个脸部清理，正规的。”
这是城中村黑诊所的黑话，不是临墟本地或者没在本地待过一段时间人，不懂这些；
他也是从老刘那儿听来的。
没医保的人遇着头疼脑热去一趟正规医院，简直不亚于把钱包放进离心机。
门内，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了孙乙缺好几眼。
“正规的？”
“正规的！”
“那要加钱！”
“没问题。”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内里一个弓腰驼背的小老头：“进来进来，别磨蹭。”
迈步走进木门，迎面不到两步就是一厚厚棉布门帘，掀开门帘，白炽灯的光线驱散黑暗，照亮眼眸。
这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的客厅，正中间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一个斟满酒的酒盅和一把摇扇；
正对竹椅的是一个包浆电视柜，其上一台老旧的大屁股电视机正咿咿呀呀放着戏曲。
地面没有瓷砖，只有夯实的泥土。
入眼皆是质朴，似乎一下回到了小时候，正愣神呢，叫身后老头推了把。
“年纪轻轻犯癔症，便门不堵你堵门，往里稍稍，参观另收费。”
孙乙缺哑然失笑，让开身子给老头进门，又道：“你还兼职理头发？”
“别多问！大老爷们舌头长，阎王见你都嫌烦。
全身检查加开发票，我这儿的发票都是临墟街道信合村卫生队的发票，一共一千，查出问题要治的话另算。”
确实便宜。
这要放市立第一医院，没八九千拿不下来！
孙乙缺暗暗点头：“那临墟医院的呢？”
“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一千五！”
“成交，发票给我开三...五千！”
听到这话，老头斜着眼歪嘴一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讥讽道：“贪心奈何胆子小，天上掉钱都吃不饱。
你给我两千，我给你开一万的发票！”
“那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干一票就走人！”
孙乙缺连连摇头，又听：“缺德不够钱来凑，良心未泯是个人，可惜。”
说到这，老头伸出骨节突出的干瘪手掌；
“给钱吧，两千，我给你开五千的临墟医院发票，别逼逼，再逼逼就涨到十个二百五！”
被变着花的骂，孙乙缺倒是不觉难受，反倒这忒么的瞎涨价把他恶心坏了。
憋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掏出手机，翻了个白眼。
“扫码！”
“不懂规矩！”
老头没好气的又骂了句，颤颤巍巍走向电视柜。
伴着叮叮当当的杂音，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拿出一个已经褪色的二维码：“扫吧，下次来不带现金就不给你开门！”
“叮~”
支付成功的轻响声回荡屋内，老头也不看，扶着背就往里屋走。
待走到门口，这才发现孙乙缺还站在原地，皱巴巴的脸一下拉的老长。
“走啊，愣着干啥？还想坐下来喝一杯？真是...人大笨，狗大呆，白长那么大个脑袋。”
玛勒戈壁！
老货不积口德！祝你祖宗十八代安康，儿女双瘸，儿媳女婿改嫁另娶，孙子孙女上坟迷路！
孙乙缺眼神不善，老头更是像有特殊异能似的眼睛一眯，射出阵阵锐利精光。
“你小子是不是心里咒我？”
“没！”
孙乙缺站得笔直，一脸正义。
我没咒你，我祝福你！
我没咒你，我咒你鸡窝里的蛋！
没撒谎就是硬气，面对如此坚定又正道的眼神，老头相当不爽的咂了咂嘴。
“算你小子识相！”
说着，他掀起门帘，露出里间诊室模样的房间。
“进去躺着。”
“得嘞！”
躺下，老头一把伸手扣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由上至下，抹过眉心悬针。
没有花哨手印，没有复杂口诀，只有一道熠熠银光自眉心射出，瞬间笼罩孙乙缺周身。
片刻后，银光消散，老头轻轻揉着眉心，站起身走向诊室里侧那足足一整面墙大的药柜。
“没事，不过断了根肋骨，静养就行，抓药搓丸亦可，怎么说？”
“断了一根肋骨？”
孙乙缺疑惑皱眉，自己丁点疼痛都感觉不到，难不成真练功出了岔子。
“怎么，一根不够？”
老头撇嘴冷笑，不等他答复，自顾自的开始抓药。
“目光短浅摒痛觉，谁知五感不可缺；
遁入无缺方觉悔，修到头来自作刖。”
孙乙缺不懂医学里面的门道，更不明白这老头嘀咕的啥，扶着床沿坐起身来：“老先生，静养如何？抓药搓丸如何？收费多少？”
“静养容易落下病根，畸形愈合的肋骨就是后天的罩门。”
老头子似乎绝了骂人心思，拿着药房小戥子，一板一眼的称着药，“抓药搓丸愈合的快，一剂下去不说生死人，肉白骨；也能加快愈合，收费一百四。
若想更快，去大医院挂专家门诊，寻‘者’字符修，开刀植夹板，符箓愈合，开刀取夹板，一趟下来半天足矣。
不过你之心脏在右，肋骨断处也在右，两者相距不过半掌！
如若动刀，按医门规矩，需签生死契...咳咳...就是免责合同。”
他没管什么免责合同，反而捂住右胸，皱眉呢喃：“心脏在右？”
我的心脏什么时候跑右边去了？
哦对，这是小孙的身体，那没事了！
不过心脏在右...
眼前既然有懂行的医生，孙乙缺索性道出心中疑惑。
“老先生，心脏在右影响修行吗？”
“影响？影响你不也修了？问我作甚？”
“有些在意，我可以付费。”
闻言，老头幽幽侧头，深深看了眼这满脸求知的小伙。
“收你五百，听好了，你不仅心脏在右，五脏六腑皆与常人相反！
莫说古代，就是放在一百年前，你这体质也与仙门无缘。”
“此话怎讲！”孙乙缺连忙追问，就听；
“经脉相驳！
古之功法不比现代修炼体系，灵力取道何处经脉、借道哪个穴位，周天运行之上下左右前后，皆要符合五行八卦、日月星移、阴阳流转之道。
你经脉相驳，天生异体！
适配寻常人的功法，于你而言就是毒药，执意修炼，命大点寸步难进、一事无成；如若命衰...
小伙子，听老夫句劝，三流足矣，再往上除非你能寻到适配你体质的功法，否则不要多练。”
孙乙缺听的拳头紧握，眉头大皱，又听；
“你这体质，放古代便是十绝体，不过...”
“不过什么？”
许是苍天有好生之德，老头包起草药，单手抚须，皱眉思忖了足足三分钟，这才开口；
“你这体质又叫逆练体，古代乱世时，邪门魔道会寻你这种体质之人，绑去修行那些他们也不清楚可否逆练的功法。
你若是不怕死，可寻些下九流，或许能找到一二适配体质的功法。
言尽于此，五百块的话聊结束，诚惠六百四。”
接过老者递来的药包，孙乙缺仿佛踩着棉花般走出黑诊所；
待双脚再次踩在泥泞的巷道上时，他骤然醒悟，忽的回首。
那黑漆漆的巷子里，转花筒灯还在吱呀呀的旋转，耳边似乎也传来某个悠远歌谣。
为求仙门葬终身，葬了老父葬生门；
横死枉死都是命，到头不过一孤坟。
不自量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