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晚来秋
黄庭晚秋,秋风萧瑟,飞叶在空中徜徉着徐徐落下,散落于官道上。
青衣小童了无生趣地看着前方飞散的树叶,心里已是极后悔做这马车夫了。
此中缘由有三。
一是陈平安不愿乘车,只跟在路旁,他便只能驾着马散步似的踏踏往前走。他性子骄躁,更愿驾马飞驰,受不了此等的墨迹不爽利。
二是自己在那里辛苦驾马,那粉裙女童上窜下跳,一会儿上车服侍那个李飘,一会儿又下车跟在陈平安身旁闲聊。这还没到山门,自己的地位就是落了下风,便觉那山门中的蛇胆石离自己是越来越远,心中愈发不耐。
三则是车中的那个李飘。凡人虽不觉,但修士可察其每日吐纳灵气若那泥牛入海,驾车时便又要分心抵抗庞杂灵力倒灌,心烦意乱却也不能发作制止。
马车内李飘吐纳完,定神收心,似发觉到了青衣小童心湖的波涛,笑了笑,隔着车门帘问道:“喂,驾马的,你难不成不愿意干了?”
青衣小童握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虽不知他是如何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但看着路旁的陈平安已将眼神投了过来,干笑道:“道友,你这就揣度君子之腹了不是,这活可是老爷亲自定下来教我做的,本大爷每日驾车时便会不自觉感念老爷恩德,此等忠心,天日可鉴呐。”
李飘的声音幽幽传来:“这样啊,那你说你的这等忠心值几颗蛇胆石啊?”
青衣小童瞥了一眼陈平安,见他只目视前方,心内便有些泄气,道:“怕是一颗蛇胆石也不值,唉,本大爷命苦哦。”
粉裙女童跟在陈平安身旁,满脸不屑,撇了撇嘴,一副可爱的模样。
青衣小童见李飘未接自己的话,陈平安也不理睬自己,为免自己心情一泻千里,硬着头皮问道:“这位道友,敢问练的什么法门?将天地间驳杂灵气随意吐纳吸取,究竟作何用?”
“聊胜于无罢了,就如平安常说的积少成多是一个道理。”
青衣小童见陈平安的目光望来,不愿再听他的道理,赶忙赞了句不愧是老爷的朋友,这道理煌煌,要教那些穷酸读书人听到,这不得铭感五内。
无崔东山有意指引,陈平安终究是入了江湖,没了那些神神怪怪,四人行至一山野偏僻道路,居然碰上了劫道的匪徒,这下可把青衣小童高兴坏了。
只见六七个草莽汉子倏地从道旁灌木钻出,为首的那人,膀大腰圆,一脸凶相,扛着把刃口坑坑洼洼的破刀,嘴里喊着此山是我开的俗套行话,这派头直接逗乐了青衣小童。
这伙匪徒不知是不是许久没开大张,眼里不见那小童驾马的怪异,整伙人叫嚷着要砍死青衣小童,要把那红裙小姑娘拉去寨子当童养媳,陈平安对着跃跃欲试的青衣小童道了句我来,而后几下便打趴了那伙人。
那土匪头子见陈平安未取性命,秉承着不吃眼前亏的警言,艰难跪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山水无情,淹没村庄,只得以此苟活之类的话语。
陈平安平静问道:“是否取人性命?”
土匪头子连忙摇头,捡起地上的刀,指着刀刃道:“这把刀砍菜都费劲,怎么也砍不了人啊。”
青衣小童看着那坑坑洼洼的刀,只觉是蝼蚁罢了,只消一瞬,便可让这伙匪徒早日投胎。
车内忽然传来一句:“砍人费劲,不代表不能捅人,也不代表不能砸人,可知杀人偿命,若是放虎归山,岂不知又枉顾了多少人的性命。”
青衣小童一拍手,狞笑道:“李道友你说的可是太对了,老爷您怕脏了手,我来,让老爷你赏赏什么叫红树赤华,什么叫替天行道。”
陈平安伸手拦住了青衣小童,道:“还是报官吧。”
青衣小童连日来气性被压迫得紧,有这等合理畅快杀人的借口早就按耐不住了,凶性毕露,叫道:“老爷,这鸟不拉屎的地,报的哪门子的官?难不成还要带着这帮土匪去城里?”
青衣小童看向陈平安的脸,便知他似乎正有此打算,青衣小童一想到自己驾着马车,旁边跟着一帮子粗鄙匪徒,而后一路上陈平安还要与这帮人讲道理,简直窝火得不行。
“杀人偿命,官府杀得,我便杀不得?”
“你并不是为了偿命,他们有没有杀人还两说。”
青衣小童憋闷得不行,咽了口气,便听到李飘道:“做这行几年了?”
那匪徒道:“不久,也就两三年。”
“两三年?掳掠之事却从未做过?那你们可真是太失败了,亏得还干了这么久。”
那匪徒低着头不敢抬起,晚秋的凉风丝毫止不住他因惊惧而流下的汗水。
陈平安看着那匪徒心中已然明了,看向青衣小童,青衣小童哈哈大笑,眸子变细,泛出青光。那伙人还未来得及大叫,便被青衣小童化作的劲风掳走。
陈平安踏着车辕上了马车,学着青衣小童那样轻拉了下缰绳,走了不多久,李飘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那伙人里不知有没有没带武器的,说不定……”
陈平安忽的想起了什么,拉停马,刚要说什么,青衣小童已高高兴兴的回来,嘴里还叼了一支狗尾巴草。
陈平安猛然掀开车帘,看向车内李飘,他原本焦黑的脸,已然恢复一半,露出了白玉般的皮肤,现正一脸笑意地看向他。在李飘恢复些许面容后,陈平安便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与以往的差异端的是一天一地。
“怎么?怕误杀了没杀人的“好人”?觉得其中有几人还有回头的余地?”
陈平安没说话,李飘接着道:“不过一帮败类匪徒你便这样子别扭,以后有的苦吃了。”
陈平安听他话语的笃定,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你怎么就敢定言那些人中没有罪不至死的人?”
李飘叹道:“因为三年对于他们太漫长了啊,平安,凡事都要认清对错真伪,到最后又该如何认清自己的内心啊。”
陈平安不再说话,沉默地驾车,因车轭被二人占据,青衣小童钻进车厢坐在床沿,掀开车帘望着向后倒去的林木,一脸悠然。
李飘闭上眼睛,神魂能够感受到的授予灵元之人,又添一人。
李飘那日唤灵归来时,只留下了高魄与卢淼,此时心中不免想着会是哪一个人。
落莘山下,一处被山洪淹没的村庄,卢淼正踏着泥泞的道路抱着一幼童前行。
他仗着与静南王府联姻的势力最后还是惩戒了落莘山神,但这个村庄就是代价。盛怒的落莘山神随意便淹去了此地。
为了救村庄内唯一幸存的孩子,卢淼将自己的灵元灌了许多给他。
而卢淼此时已觉醒了本命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