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郑城。

　　今天立冬，晚上十点半，方裕文刚从写字楼出来，就感到刺骨的寒风往领口猛钻。

　　他将拉链用力往上拉，差点划到脖子。

　　迅速扫了辆小蓝车，朝地铁口飞奔。

　　这个时间点，郑东新区林立的大厦，依旧有不少楼层亮着灯，街上却没几个行人。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树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10点38分，小蓝车骑到地铁A口。

　　停车、过安检、进站、扫码，方裕文一气呵成。

　　候车厅上方的屏幕，显示着末班地铁即将到达，方裕文这才松了口气。

　　末班车厢内，人倒是不少，大多与方裕文相似，一脸疲惫。

　　好在还有空位。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划开手机屏幕，一条未读微信，接收时间是10点35分。

　　【欣欣：老公，孩子哄睡了，回家的动静别太大】

　　【方裕文：好的，辛苦/咖啡】

　　顾欣是方裕文的老婆，今年是两人结婚的第六个年头。

　　两人育有一女，四岁半，淘气可爱，目前上幼儿园小班。

　　这几年，经济愈发不景气，尤其是互联网行业。

　　疫情期间倒还不觉得什么，全面放开后，工资福利降了，手头的任务越来越重，996是常态。

　　尽管这样，公司已经不动声色裁员到第二轮，首当其冲是实习生和入职时间短的员工。

　　“再这么下去，就轮到我了吧。”

　　方裕文苦涩笑笑，点击妻子微信头像，在朋友圈中翻看一家人的日常。

　　只有看这些，他才能短暂忘却焦虑。

　　十一点半，方裕文到家门口，轻轻推开大门。

　　客厅漆黑一片，只有主卧门缝下微微透出一点点黄光。

　　简单洗漱后，方裕文轻轻躺上床的一侧，中间是妞妞，另一侧是妻子。

　　“今天还是这么晚？”顾欣压低声音。

　　“项目上线，就这我还是提前走的，赶地铁，明天得早点去。”

　　“你饿不饿？”

　　“吃过了，老周请的，都有，华莱士套餐。”

　　方裕文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顾欣有些心疼，隔着孩子，伸手去摸丈夫的脸，胡子青茬很硬。

　　“你别那么拼命。”顾欣低语道：“奔四的人了，跟以前不同，这个年纪要注意。”

　　“没事，我有分寸。”方裕文笑笑，摸着妻子的手：“再说，家里还有你。”

　　顾欣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开口：“我们单位今天刚接到通知，通讯费以后没了。周末，你陪我去营业厅，看能不能换个便宜点的套餐。”

　　方裕文在私企，公司勉强算个互联网中厂。

　　顾欣则算半个体制内，所在单位是高投集团的二级分公司，有编制，在总部的人事科。

　　由于工作原因，单位有话费补助，每月200元。

　　顾欣索性办了个电信的199元套餐，包括家里的宽带，外加三个亲情号码。

　　两口子各用一个，剩下一张卡插在孩子的小天才手表上。

　　方裕文很诧异：“你们单位是国企，福利也降？”

　　“这算什么？”顾欣无奈笑笑：“人员臃肿，效益不行。听说，下一步可能会改革，全部转成合同工，定期考核，不合格者一律清退。”

　　方裕文心情更加沉重，低头看看孩子。

　　妞妞熟睡中还带着笑意，大概梦到了她的动画片、贴纸、小伙伴。

　　两口子关了灯，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顾欣渐渐没了声音。

　　方裕文却睡不着。

　　尽管身体很疲惫，明天还要起个大早。

　　他在床上不敢翻身，怕惊动妻子孩子，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直挺挺躺着，直到把屁股都躺得有些疼。

　　过了好一阵，方裕文终于受不了，划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1:44。

　　他蹑手蹑脚下床，走出卧室，轻轻将门带上。

　　他们家面积不大，主要是公摊不小，套内六十多平，两室一厅一卫。

　　房产购入时，两人刚刚结婚，还没孩子。

　　那时候方裕文爱玩游戏，压力也没现在大，就将次卧改成了电竞房。

　　推开电竞房门，方裕文又想到一件事。

　　妞妞越来越大，两口子打算将电竞房前卫的布局拆掉，改成孩子卧室。

　　这又是一笔开销。

　　电脑机箱很漂亮，按下开机键后，透明机盖里亮起一圈跑马灯。

　　开机速度很快，只有七秒，方裕文点开浏览器，视线停留在干净的百度页面，却不知道搜什么。

　　原本，他想搜一搜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相关考试。

　　毕竟自己还有一年才满35岁，还有资格。

　　但是，猛地记起妻子的话。

　　体制内的日子，现在也不好过啊。

　　方裕文突然感到一阵耳鸣，连忙晃晃脑袋，按按额头。

　　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几个月早出晚归，压力过大，睡眠严重不足，身体早已处于亚健康状态。

　　“周日，陪欣欣改完套餐，抽两个小时，去打会儿篮球。”方裕文琢磨着。

　　他关上电脑，来到厨房，推开玻璃窗只留一条小缝，一阵凉意袭来。

　　又踮起脚尖，手伸到角落的橱柜中，取下半盒十渠和一个打火机。

　　点上香烟，使劲抽了一大口，烟气在肺中游了一遍，化作一阵烟雾吐出。

　　方裕文感觉好受了些，盯着手中的烟头发呆。

　　话说，自己戒烟快六年了吧。

　　什么时候戒的呢？

　　好像是和欣欣确定关系后。

　　记得两人刚暧昧时，欣欣说，喜欢自己身上淡淡的烟草香。

　　但确定了关系，越来越熟悉后，又说这是烟臭，必须戒掉。

　　考虑到备孕，怕影响孩子健康，干脆戒了。

　　想到这里，方裕文笑笑，时间真快，都六年了。

　　那什么时候又抽上呢？

　　大概就是这半年吧。

　　年轻时抽烟，也没什么感触，或许只是身体有瘾，其实并不难戒。

　　现在压力大再抽，却能体会到不同，抽上一根，仿佛能短暂忘却烦心事。

　　都说利群能压住心事，但利群越来越贵，现在看来，十渠也不差。

　　香烟燃烧迅速，短暂的放松即将消失，只剩下个烟屁股。

　　方裕文使劲嘬一口，耳鸣现象再次出现，这一次，大脑感觉说不出的放松。

　　他站不稳，软软靠在墙边，意识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意识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