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波看着徐达，淡淡一笑：“在我沉睡的这几个月里，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经历了许多事情。”

　　“就好像黄粱一梦那样？”

　　“是啊，梦真的很神奇。”

　　“那你是不是梦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沧桑感悟？徐达问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嘴快问了这个问题。”

　　林晓波怔了怔，然后笑着说：“再不愉快也只是一场梦，都过去了，不是吗？”

　　“嗯，对的对的。”徐达忙不迭地点头。

　　“想不想知道在我梦里，二十年后的你是个什么样子？”

　　徐达嗯了一声，也是来了兴趣，林晓波却突然脸色一变，让他的心不由为之一紧。他有些紧张地盯着林晓波，然后只听见他说：“我梦见二十年后你成了一个秃顶大肚子的猥琐老男人。”

　　林晓波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徐达先是一愣，随即也哈哈笑个不停。两人笑了好一会，徐达抹着眼角的泪花说道：“逗我呢，这才是我认识的晓波嘛。”

　　林晓波也收住了笑，叹了口气：“虽说是一场梦吧，可每一件事的感受，却真真切切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徐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沉睡得太久了，需要一些时间调整。也许这个梦太长太真实了，让你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好的。”

　　林晓波想了想，问道：“如果有一件事你从来没做过，然后你梦见自己做得很好，你觉得醒来后你会不会真的就学会了？”

　　徐达笑道：“如果梦见做过就会做的话，那我真希望梦到自己会印钞票。那样的话，我醒来后就是亿万富翁啦。”

　　林晓波看着徐达，终于也笑了起来，两人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我在走廊那头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齐转过头，看见赵伟强拎着一袋水果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来到屋内，把水果往床头柜上一放，张开双臂说道：“来，拥抱一下，祝贺你死而复生。”

　　林晓波笑了笑，伸出一只胳膊与他轻轻拥抱了一下。

　　自从林晓波昏迷后，每个周末，赵伟强都会来医院探望。其实他并不想来得这么频繁，至少不想一个人来。每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难受。尤其是晓波母亲，每次看到他都会哭着诉说她的悲痛，这让他既不知该如何安慰，又不想同她一起失声痛哭。

　　同学们有时会跟他打听晓波的近况，就连老师也默认了他是联络员。最关键的是，晓波母亲说了，让他多来看看晓波，陪晓波说说话，这样他也许能快一点醒来。作为林晓波的好友，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只不过，渐渐的，探望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一个沉重的任务，

　　高考前的那个周末，他又一次来到了医院。晓波母亲正坐在床前打瞌睡，赵伟强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可她却还是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晓波母亲很是高兴，拉着他说个没完。可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哭得赵伟强鼻子酸酸的，心里很是难受。最后他只能让晓波母亲多保重身体，说他相信晓波很快就能醒来的，然后逃离了病房。

　　跑出住院部大楼后，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人有时候能够暂时地忘记眼前的不幸，而善意的探望反而会重新勾起人们的痛苦。可若是所有人都不来探望，在独自面对沉睡的儿子时，她就真的不痛苦了吗？

　　赵伟强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探望，对晓波的母亲来说，究竟是安慰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然而今天，他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住院部的。他无需再将心情调成灰色，以适应即将面对的哀愁。事实上，他的心情本来并不好，因为父亲突然又强硬地要求他出国读书。他很生气，气父亲的出尔反尔，气父亲为了面子不尊重他真实的意愿，听信那些暴发户无知的见解，认为出国读书是个多么了不得的选择。

　　今天下午他原本是要跟徐达一起来探望林晓波的，可父亲却非要让他吃了晚饭再出来。饭局上，他的两个朋友在那分享儿子去海外读书的经历和见闻。从小到大，父亲并不怎么管他，就算他要管的事，只要赵伟强坚持，父亲一般也都会妥协。然而在出国读书这件事上，父亲却有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执念。之前好不容易跟他打了个赌，现在听人家一讲，便又来劲了。

　　赵伟强是吃了一半跑出来的，本来是有点不开心的，但当他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尤其是走到病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那一刻，他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听见笑声，而不是哭诉。他很高兴，打心底里高兴。从此以后，这间病房，再也不是灰色的了，也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了。一切，因为有了希望而变得生机勃勃。

　　这时，徐达说道：“哎晓波，刚看到我时你愣了老半天才认出我来。这赵伟强你倒是一点都不生疏啊，他二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啊？”

　　赵伟强在床上坐下，“啥二十年？”

　　“晓波说他梦见了二十年后的我们，还说我秃头大肚子，你问问他，看你变成啥样了。”

　　“哦？真的假的啊，快说说看呢，我变成啥样了？”

　　“变年轻了。”

　　“啊哈哈哈！”赵伟强高兴地大笑，对徐达说：“你看你看，我就说嘛，你这个压力太大容易早脱，压力又容易导致内分泌失调，到时候变成个大胖子。还是得学学我啊，每天开开心心，便可以永葆青春。”

　　徐达翻了个白眼：“晓波，不带这样的啊，你瞧他嘚瑟的。”

　　林晓波笑着说：“咱不能跟他比，他是逆生长。现在咱们三个出去，人家肯定把他当成是家长。他是先苦后甜，其实也算公平。”

　　“嘿，我有这么老吗？”

　　这时，护士进来量体温，林晓波接过温度计，问道：“护士姐姐，我叔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护士看了赵伟强一眼：“你明天早上查房时问梁主任吧。”

　　护士刚走出门，徐达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