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再劝说沈清秋终入彀,排新戏楚嘉禾要出头
见沈知言紧张若斯,易青娥促狭笑了,半途勒马,转向张爱国他们道:“爱国哥,家俊哥,坤哥,你们都来了呀。”
易青娥虽未贴鬓包头,却还是化了戏妆的,此时妆容未卸,清丽中带了别样的妩媚,容色为平时所无,张爱国呆愣一下,随即道:“青娥,你真厉害!”
这妆容让他又想起戏里那李慧娘。
“哪有……”易青娥掩嘴傻笑。
钱坤道:“能那样吐火了都,烟雾缭绕,火星乱舞、火蛇飞腾,还不厉害?是火油吗?咋没见你喝东西呢?”
“坤哥,那是松香。”
“松香?怪不得,都有佛光了。”
易青娥闻言看沈知言。
松香起烟,折射火光,有金身之效,这还是沈知言发现的,后摸索几回,终于弄明白角度、烟、火、灯光等的关系,遂成为易版吹火特效之一,不传之秘。
“吃饭,吃饭。”易青歌嚷道,“饿死了。”
米兰唤道:“你们来个人帮忙。”
沈清秋一条腿,走不了路。
沈知言几人面面相觑,人少还好说,人这么多……忽瞧见和慧芳龄一起过来的易铁头,“铁头,弄把藤椅过来。”
“哪用那么费事。”易青歌看看沈清秋身形,“我背你。”
“啊?”沈清秋犹豫。
易青歌也没卸妆,还是裴瑞卿呢。
但也不能认不出呀,什么眼神儿,易青歌没好气,“啊什么啊,上来。”
“哦,”见其他人都理所应当,沈清秋无奈俯身,可一贴身,她就发现裴瑞卿也是个女的,大为放心,“你是女……”
“你啥意思?”易青歌问。
沈清秋嗫嚅道:“……没,没什么。”
易青娥掩嘴想笑,终还是忍住了。
姐姐瞪她呢。
常年锻炼,易青歌力气很大,背一个身体匀称的沈清秋,轻而易举,背上那两大团一挨身,易青歌就暗暗做了个比较,别说她了,只觉似乎比易青娥的还大些呢。
不由暗自神伤。
李玲道:“医务室有轮椅,我去推过来。”米兰扯住她,“吃罢饭也不迟。”
几人刚出排练场大门,就瞧见刘红兵等在那儿。安保阻路,他进不来。一见他们出来,刘红兵忙招手,“青娥。”
易青娥皱眉,“刘红兵,你倒究想咋样嘛,跟你讲过好多次了,咱不可能的。”
“我带你去吃兰家羊肉咯。”
米兰上前解围道:“团里有规定,易青娥不能随便吃外面东西,刘同志请便吧。另外,我不知你通过什么途径进的省秦,但现在我代表春和盛,正式通知你,若你继续骚扰易青娥,我将向省秦投诉,驱逐并检查你的入职。”
“你管爷呢。”
“好,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你,铁头!”
“在。”
“带他去找单仰平。”
“算你厉害。”见她来真的,刘红兵悻悻转身而去,临走挥手,“青娥,改天咱再约。”
易青娥气得跺脚。
李家俊道:“这是个滚刀肉啊。”
沈知言叹气道:“原还是个溜光锤,琉璃皮掌,现在似乎进化了。”
接着,把既往简单说了。
钱坤摩挲下巴,“这算骚扰了吧。”
张爱国点头,“这样的人单青娥妹子应对已经无效,可以换个办法了。”
米兰闻言去看沈知言。
见他点头,心下有了计较。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食堂。
食堂很简陋,但干净整洁,尤其香味沁人心脾,易青娥她们有专供食谱,所以不需点菜,因为有客人,楚嘉禾只是加了几个新菜,招呼大家围着坐下。
菜一端上来,钱坤笑道:“跟这‘’食堂’一比,咱学校的食堂算是喂猪了。”
“没这么夸张。”米兰谦虚道。
易团来西京,带有一个后勤保障组的,签约后,他们在省秦内部新开了个临时食堂,起初,省秦多数人都认为是摆谱,哪怕并入易团的那些省秦人也这么认为,可随即,他们就被人家的“专业”给打脸了,从体检到食谱,从菜单到食材,从制作到出餐,全监控下,不仅安全,而且好吃,身体反应很明显。
有那批并入易团的省秦人现身说法,省秦从上到下,感受颇为复杂。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哪怕团长也没能享受到的待遇,在易团,竟是从上到下普及的福利,省秦人一向的骄傲被打击的几乎一点不剩。
只上下泛酸了。
沈清秋初来,还不知这情况,只以为是招待客人的缘故,除了觉得饭菜特别可口,也没想到其他,可随着她发现单团、封导等几个领导也来这里吃饭,立时就觉出问题所在了,因为除了他们,没见其他任何一个省秦人。
易团统一着装,还佩戴身份卡。
很容易识别。
米兰发现她的情况,碰碰她胳膊,趁热打铁,“春和盛和省秦有协议,演员出于自愿,在保证省秦权益基础上,均可与春和盛签三方合约,报备即可,签约后,由春和盛负责你的一切,包括排戏选角儿,嗯,就是经纪人,你只管唱戏就好,怎样,考虑考虑?”
“经……经纪人?”
“就是代表你,和其他各方洽谈决定所有关于训练、演出、安保……等等事宜,在保证公平的基础上,让你的利益最大化,比如之前这事,绝不会再发生。”
“真的?”
这对沈清秋太有诱惑了。
“真的。”米兰指指易青歌她们,“她们全部有约的,不信你问问。”
“那,我要做啥……”
楚嘉禾就坐在她旁边,闻言扑哧笑道:“米兰姐,瞧见没,人家聪明着呢。”又对沈清秋道:“现在不需要你做啥,但以后你所有的演出、收益,均由春和盛安排,要有分成。”
“分成?”沈清秋纳闷儿。
以前在泾北,她除了工资,福利,啥也没有的,分成是啥,跟她有关系?
楚嘉禾说:
“就是演出挣的钱里,有你提成。”
米兰解释道:“封导的游西湖你不用想了,那属于前约,履行结束后,春和盛主导,再给你拍新戏,那时演出就有分成了。”
“是这样呀……”
“这是一种正在摸索中的新模式。”
米兰借宁团的例子,深入解释道:
“你知道,我们都来自宁团。而每一个剧团,都有自己的台柱子,台柱子培养不易,台柱子一走,剧团人心差不多也就散了,跟山墙抽了龙骨一样,那样的情况下,县剧团培养人,是驴子拉磨狗跟脚——出闲力呢,一旦有点好成色,不是调到地区,就是调到省上了。
到头来全是赔本买卖。
经纪人模式就不同了,台柱子有身价的,要人家的台柱子,要签约,签约就要给签约费,有一次性买断的,比如你从省秦转会春和盛;有拿后续分成的,比如易青娥、楚嘉禾她们,宁团就有分成合约,这样大家都好。”
沈清秋不由想起他来省秦时,老团长的话,“为促红你,我得罪了团上多少人!硬是把你促成台柱子,上了主席台,当了副团长,连职称也破格评,就这也没把人心留住啊!团上一些老同志还抱怨我,说你个老家伙就是贱,不是爱小的吗,这下让小鸡给老鸡把蛋踏美了吧。你说我说啥?再不做傻事了。”
老团长还抱怨说:“你走,我就打报告,这团长不干了,受不了这挖心挖肝术,好不容易弄个人,他们三下五除二就弄走了,枉挂了一块省级剧团的牌子呀!自己不好好培养人,就爱搞这抽别人吊桥的事。说轻了,是不要脸;说重了,就是厚颜无耻,登峰造极!”
想到这些,沈清秋不由心疼起老团长,同时也心疼自己,比起在泾北,她过得其实也不好么,刚登台排戏,就被人追着屁股打。
幸好……
美目瞟向沈知言,见他正给易青娥剥虾呢,结果,中途却被易青歌劫道,易青娥撅嘴不依,沈知言忙又剥虾安慰。
瞧人家郎情妾意,沈清秋一阵黯然,心里很是羡慕易青娥,不仅戏唱得好,还有人照顾,一看关系就不一般。
米兰看在眼里,暗笑,拍拍她肩膀,“来春和盛吧,这些都可以有。”
“啊?”沈清秋脸如火烧。
米兰趁热打铁:“只要你答应,其他我和单团谈,像皮亮这事,再扰不到你。”
“我……”
“不急,慢慢考虑,我先和单团碰碰去。”言罢,米兰向楚嘉禾示意,端起她的饭盒,起身去了单仰平那里。
“吃菜。”楚嘉禾接力,给沈清秋夹菜。
她今天心情很好。
因为米兰已经答应了,给她排游龟山。
楚嘉禾功底不成,只有“一唱遮百丑”,学会“扬长避短”,不唱武戏,不唱功夫戏,不唱大悲剧,只有唱文戏,唱花旦戏,如此就能以柔媚、娇嫩、妖艳见长,尤其爱情喜剧,多唱多演,配合报纸、电视扩大影响,也不难出名。
这还是沈知言为她出的主意。
说:“现在观众就好这一口。”
还说:“唱戏是个咽糠咬铁的苦活儿、硬活儿。吃不了苦,扛不得硬,就唱不好戏,嗯功底不成,若想出头,就得出奇。”
气得楚嘉禾几天没理沈知言。
其实吧。
最合适楚嘉禾的,是《滚楼》。
《滚楼》是秦腔名伶魏长生本戏。尤注重表演,自然大方,贴近生活,赴京师后靠《滚楼》一炮打红。其间主要表现男女愉悦之情,女主人公情窦初开,大胆炽烈,感情丰富,配合魏长生唱腔特有的“繁音促节”,与其表演的泼辣奔放刚柔相济,感人……那个至深。
时人评论:
“《滚楼》一出最多情。”
“时京中盛行弋腔,诸士大夫厌其嚣杂,殊乏声色之娱。长生因之变为秦腔……繁音促节,呜呜动人。”
可以这样说。
魏长生因《滚楼》而闻名,《滚楼》因魏长生的演出而被人们所熟知。魏长生之所以成为秦腔一代宗师,主要通过《滚楼》体现。因之凡提魏长生,必提《滚楼》,凡提《滚楼》,必提魏长生。
但说到底,滚楼近于“粉戏”。
一来如今风俗如此,不好就搬出来;二来这也影响演员未来路径选择,沈知言是外人,不好为楚嘉禾做决定。
滚楼扬名时,京都戏剧本就有“花雅”之争,分为“雅部”昆腔和“花部”地方戏,涉及剧种竞争,昆腔曾以旋律、乐辞优美而广受喜爱,但那时昆腔逐渐衰落,地方戏曲开始兴起,先有京腔与昆腔争胜,后有以魏长生为代表的秦腔的冲击,最后又出现了徵班进京。
可见当时竞争之激烈。
后昆腔虽终于败北,但“花部”和“雅部”的竞争始终未息,压力之下,竟在相互竞争中吸取精华,创新进步了。
魏长胜《滚楼》,为那时“花部”一朵奇葩,名列戏剧史书,传颂至今。
《滚楼》,又名《双婚配》,是小生、小旦戏,重做功,有多个版本。
其中一个,讲的是骊山老母的弟子张金定,其下山时,师父告诉她,她与王子英有一世姻缘。一天,金定对父亲壳浪说,天朝王子英要来,让她父亲在庄门外等候,并向王子英提亲。果然,王子英被张金定的师姐高金定追来,壳浪将高、王分头让到家里,用酒灌醉。
结果忙中出错,成全了高金定。
王子英酒醒,见同房的是高金定,于是就偷了高的绣鞋。高醒后向王索要,王提出愿与高结为百年之好,高欣然答应。天亮后,张金定叫高下楼,高让张上楼看景致,张金定上楼,因师父言语,提出愿与王子英结为夫妻。
于是二人同入罗帐。
张壳浪来找女儿,子英、金定二人抱住在楼上滚,张壳浪无奈,就促成了他们婚姻。
平心而论。
《滚楼》一剧,主题不能说是多积极,思想并不是多健康,表演上也稍嫌夸张,但把它列为“粉戏”,也有失公允。
但沈知言之所以没推荐,除前面两条原因外,还有一个,就是“踩跷”。
魏长生是男旦,学戏时,师父说他“声婉转有余,但举止间未尽脱须眉气。”遂入青楼,充杂役,悉熟女流。
三年后,魏“坐行笑颦,无不像女子”,为更为形象,还创造性的用木板裹脚,装小脚踩跷的行走步法,加上又改革了旦角的头面化妆,改戴网子为梳水头,并且发明贴片,遂“坠髻争妍,倾倒一时”,“足挑目动,在在关情”。
“踩跷”为《滚楼》增光添彩,为必备功底,然“踩跷”近似于跳芭蕾,楚嘉禾哪受得了,能吃下这份苦,宁团时她就能出名了,哪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可世事如棋,未来事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