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江淮长大，看过电视的，几乎没有不认识章莉的，相约花戏楼，她几乎期期都在。

　　在一般人印象中，章莉是黄梅戏的一个标识，某种意义上是能划等号的。

　　原本小陈还不相信，曲家小门小户的，章莉怎么会来贺寿，但是当章莉自报姓名，还对温婉仪尊崇有加时，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接受。

　　然而，先前喝止他的并不是章莉，而是三人居中的那位，望她一眼，便令人油然生出莫名的距离感，但又忍不住渴望望她第二眼。

　　她又是谁呢？

　　章莉身旁的两个人，我不认识，一定是章莉请来滥竽充数撑场子的。

　　小陈垂死挣扎，期盼关组长命硬，被捏半死缓过来后，能捞他一把。

　　“不要以为随便拉来两个路人，便能吓到我，省黄又怎么样，管天管地还能管了我们关组长？”

　　小陈状若痴癫，咿咿呀呀，比在场所有唱戏的唱的都好。

　　“小伙子猜得不错，我和她的确是路人，早就是了，和省黄没有一丁点关系。”梅仁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蓝筠，发出冷言冷语，“她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就是同事、同学、同门多了点，多到江淮所有市级文化部门正职加副职都安排不完，至于县级文化部门负责人，她就不认识几个了。所以，赶紧打电话给你的关组长，求他保你啊！”

　　梅仁够坏的，曲良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小陈竟然真的听了梅仁的话，掏出手机打给了关组长。

　　“滚，别来烦我，老子正忙着呢······嘟嘟嘟”

　　关组长此刻没有心思搭理任何人，他正抱着某个人的大腿，嚎啕痛哭，胡子拉碴、啤酒肚突出的魁梧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姑父啊，姑父，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姑姑她可就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啊！你可一定要保我啊！你答应过姑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呀！”

　　关组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远远一瞧，简直惨不忍睹。

　　姑父是个有情人，爱屋及乌，因为答应了过早香消玉殒的姑姑照顾唯一的亲人，关组长沾了只比他大十岁的姑姑不少的光。

　　以往，这招万试万灵，不论他犯了多大错，捅了多大篓子，只要一提到过世的便宜姑姑，姑父就会眼圈一红，二话不说，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替他摆平。

　　然而，今天这招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疗效，怎的延迟了呢？

　　“大名啊，你知道这次惹到谁了吗？”

　　关大名懵懂地连连摇动那颗珠圆玉润的大脑袋。

　　“嗯，不几道······”

　　叭——他那大脑袋上点缀的左脸颊上，多了一只鲜红五指掌印。

　　“蠢猪，你除了吃吃喝喝，还知道什么？我特么早就警告过你，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跑坂’待遇认定工作是江淮省黄亲自发起的，你也敢胡搞瞎搞，靠什么吃什么？”

　　关大名捂着那半边肿得像大馒头的脸，眼眶中擒满了泪水，满脸苦相，令人生厌。

　　“姑父，你竟然打我，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我姑姑更没打过我！你打我？江淮省黄不就是唱戏的吗？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们？真是，人越老胆越小！”

　　啪——姑父反手又是一掌，这下左右对称了，关大名那颗大脑袋越来越像个足球，像个人了呢！

　　“唱戏的？你特么没什么头发，怎么见识还那么短？”

　　叭——

　　“唱戏的？你可知......”

　　啪——

　　“唱戏的？你可知，就你姑父我想见人家一面，给人家当弟子，人家还不要呢！”

　　叭——啪——

　　“唱戏的？这一次，不要说我，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你这个蠢猪，给我记住......记住了没？”

　　啪叭——

　　“记住了没？”

　　叭啪——

　　“记住了没？”

　　“嗯嗯嗯，记住了，我记住了！”

　　关大名其实根本没记住，但为了耳畔不再响起动感的节奏，他不敢再不记住。

　　“滚，回去洗干净等着吧，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姑······”

　　啪啪，姑父拍拍手，关大名脸火辣辣的，再不敢多迸出一个音节，逃命似的奔开。

　　“咿呀，闻听曲家有菜地一畦，无人翻耘。某定要到那菜地走一遭，将它翻上翻下，翻左翻右，搅他个地覆天翻。”

　　姑父十分希望现在就扛起小锄头，帮曲家翻挖小菜园子。

　　他都快等不及喽！

　　正是：大名诚可贵，爱人价更高，若为禄禄故，一切皆可抛！

　　曲家小院外的菜地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然而它听得见曲家小院中依旧热闹。

　　小陈已经魔怔了，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关组长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在他已经绝望，快要砸烂手机的时候，同事的突然来电替他省下了换手机的钱。

　　“好消息，关组长被带走了！”

　　“什···么···什么？”小陈牙根都在打颤，关组长屁都不是，但他姑父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竟也没能保住他，这说明······“关、关、关···被带走了？”

　　“对呀，市里直接来人带走的！你先回来，那份确认书作废了。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咱们县，出了个‘省一级’待遇，大大的喜事啊！”

　　啪，小陈浑身冰凉，握手机的手一僵，手机应声而落，换手机的钱终究没有省下来。

　　他的一颗心，和他的手机一样，碎了一地，捡不起来的那种。

　　突然，他又哭又笑，短短几步路，踉踉跄跄跌了几跤，才出了那两扇对开的乳白色铁门。

　　“这······不至于吧！”

　　曲良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可怜，忍不住感叹。

　　“害群之马，有什么好可怜的？既然当了害群之马，免不了要承担后果，无论这个后果多么不堪承受！年轻人，要引以为鉴啊！”

　　蓝筠适时开口警告曲良，曲良却不解其意。

　　“温老师，经过省黄推荐，省文化部门评定，您的待遇是‘省一级’，恭喜您！”

　　“这······太高了，我还是不能接受！”

　　梅仁似乎并不意外，她扯出一抹笑容，温婉仪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温老师，不必妄自菲薄，您值得这个待遇。‘跑坂’对于黄梅戏，乃至对于整个传统戏曲都产生了不可替代的重大影响，不论怎么评价当初‘跑坂’的、以您为代表的那一辈人，都不为过！再说，省黄已经公布了，您就安心接受吧！章团长，交给你了。”

　　章莉点头。

　　“温老师，我们还有演出，就先告辞了！您留步。”

　　梅仁和蓝筠来的突然，离开时也非常迅速，曲良也不明所以，立刻向章莉打听。

　　曲千秋、温婉仪不约而同盯着正和章莉说话的曲良，意味深长。

　　“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多半是为了向某人示好，才定这个待遇的，你尽管安心接受，没什么大问题的！”

　　忽的，老两口小声窃窃。

　　刘玉莲眼红又羞愧，如果不是张尧田拉着她，她都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蒯萌一言不发，坐在桌上自斟自饮，原来今晚自己就是小丑，一杯又一杯，她双颊泛红，钱家佳回桌后，夺过她手中的白酒壶。

　　在蓝筠和梅仁离开后，躲上二楼的曲丁咚才下楼，继续招呼客人。

　　她敬了一大圈酒，却面色如常，脚下稳重，好像一滴酒都没喝。

　　酒过三巡，菜过无味，同样的菜品被不同的人吃出了不同的味道，果果嗜睡，大眼睛不停往一块粘，俞绛婷便抱她上楼补觉。

　　曲千秋老两口亲自送张尧田、刘玉莲出门，算是给足了老友面子，曲家三姐妹交替送完所有宾客，便轮到曲良出面应付北五院的四个代表了。

　　青河村很少出现大巴车，然而，夜色中的曲家小院外，正停着一辆米色涂装的双层大巴车。

　　曲良上楼找俞绛婷，拿了四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在大巴车前被章莉、燕宓四人团团围住，胡兰芬则在曲家小院中和曲丁咚及温婉仪依依惜别。

　　钱家佳和蒯萌站在那两扇对开的乳白色大门前，审视那辆格格不入的大巴车。

　　“看到了没，他们都是为曲良来的！”

　　“你怎么知道？外公外婆都没承认！”

　　“你当二老看不出来？他们顾忌你，才没明说的！”

　　“······”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给果果当见面礼。”

　　“是不是太多了？我们手头也不宽裕，房贷没还完，车贷也······”

　　“第一次见面，不给？毛伢子喊一声‘表婶’，你当那么容易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