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一切在叶一梦面前都变得缓慢。

　　古怪的剑锋往下划破青鸾道长的腹部，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落到地上变回暗红色的血迹；在他背后，袭击者的脸庞露了出来，一张满是扭曲烂肉的人脸，每一块烂肉都诡异地扭曲着，好似勾勒出一副笑容；青鸾的手里还抱着小女孩，死死将她与剑尖隔开，但震惊与害怕已经展露在了小女孩的面前。

　　“师，师——”女孩的尖叫声响起。

　　又有更多的遇害声此起彼伏，从附近各处传来，男人女人的哭声，求饶声……

　　叶一梦这才发现，远处天边的火烧云不像是自然现象，而更像是某种地面的火焰造成的。

　　出发之前叶镜花的提醒回响在耳边。

　　「记住，你是去看人间的。」

　　「切记……不要改变……命数……」

　　叶一梦浑身发着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是因为知道鎏灯坊会遭遇这件事，所以系统和叶镜花在之前都反复提醒？

　　突然，叶一梦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是那偷袭的烂肉脸怪人？

　　不。

　　是青鸾。

　　青鸾道长盯着他看，像是在观察，叶一梦抬头迎了上去。

　　就好像两人第一次遇到。

　　青鸾道长的眼神中带着死意，好像意识已经有几分游离了，几缕金雾从他体内飘散出来，那是被一击毙命打碎的命台、三魂七魄的外壳……

　　他做着嘴型，口吐金血：

　　跑

　　快跑

　　你快跑

　　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怀里已经吓傻了的女孩往前推。

　　【……………………】

　　如果青鸾道长只是普通地求救，普通地挣扎，倒不会让叶一梦呆滞，因为那才是普通人该有的反应。

　　但……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修仙者，才会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

　　叶一梦眨了眨眼：关于这个叫青鸾的男人，他自己的故事，他那没能救回来的、天人五衰了的宗主，他的姓名背后的故事和因缘……

　　以后，只怕是无缘了解了。

　　真是短暂的相遇，真是短暂的生命——叶一梦痛苦地闭上了眼。

　　看叶一梦双手往自己这边接，青鸾露出一个放下担心的笑容，然后下一秒，他体内分崩离析的脏器竟然是金光一闪，之前溅出去的无数血液化作阵阵金光飞剑，从地面刺向了那烂肉脸怪人。

　　“嚯！！”

　　烂肉脸发出阵阵尖笑，阴阳怪气地夸赞着：

　　“道长！道长啊，好厉害的道长，被如此偷袭还留着杀招，不愧是……”

　　下一秒，他拿着那把古怪的长剑。

　　“不愧是我专门去请了仙尊赐剑要来屠的宗门。”

　　一斩而过。

　　黑色剑光带着猩红的气息，化作无垠剑光。

　　随着利落的切割声，青鸾上下身子被斩成两段，伤口处无数染着血的金色粒子飞散，像是夕阳下的一道艳景。

　　那剑光还在继续，眼看着就要将叶一梦、他接到怀中的小女孩、背后的医馆全都切成两半。

　　烂肉脸的眼睛里浮现了一丝激动。

　　他要看。

　　他要看，一剑斩去仙人之躯，这一剑再把他背后的医馆、难民、徒弟全部切成两段！这可是奇景——

　　他对上了叶一梦的眼睛。

　　“……？”

　　烂肉脸愣住了。

　　眼前这丑陋的乞丐，双眸竟隐隐泛着通透的青色，像夏季天边的轻微曦光，像太阳升起。他对已经要触及自己衣袖的剑光丝毫不注意，只悲愤而怜悯地用手捂上小女孩的眼睛：

　　“不要看。”

　　“不要听。”

　　无名愤怒从烂肉脸的心头升起：竟有这般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的人！

　　真是可恶，恶心，以为施善就能积功德吗，以为生前行善死后就会有好结果吗，不会的！要是积德行善有用，他们这些烧杀掠夺却还成仙了的岂不是笑话，绝不可——

　　突然，那乞丐转头看过来。

　　烂肉脸还来不及去细细享受那双眼睛里的怨恨，剑光就已经飞到了，一切不过转瞬即逝的场景，周围房屋随着切割而纷纷断裂，一时间灰尘四扬，遮盖一切。

　　【可惜。】

　　烂肉脸如此想着：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再多看几眼那乞丐的眼神！实在是太享受了。现在想必已经切成了两段肉，实在是可惜，不知道那副表情死前会不会烙在他脸上……

　　如此想着，他往烟尘里走了几步，四处寻着。

　　“虽然是来灭门的，但是娱乐也很重要呀，光杀人，多无聊，还是死前狠狠欣赏一番才——”

　　烂肉脸的话卡在喉咙里。

　　一双亮起的青色眼眸盯着他，一只脏污、枯瘦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

　　叶一梦每一句话说完，都有奇怪的涟漪在周围回荡，牵扯着周围的一切生命与玄妙：

　　“为什么要灭门。”

　　阵阵波动像是清风，吹拂着周围的一切，烟尘已被吹远。

　　叶一梦完好地站在原地，背后是完好的医馆。

　　他一手牢牢抓住烂肉脸的手腕，一手抱着小女孩，将她的脸往自己怀里摁。

　　就好像那道剑光没有出现过。

　　若要找哪里被切割过——叶一梦的脸上，有长长一道奇怪的白色划痕，却并不渗血，像是有什么尖锐物划过极坚硬的金属表面后留下的白色痕迹。

　　烂肉脸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寒毛直竖。

　　哪里来的大能！

　　看不透，看不穿，无法理解，连仙力、运气、法宝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但偏偏就是把宗门老祖赐的天造神兵一击给硬生生挡下来了！

　　烂肉脸根本不敢动，没见过这种场面，难道还没听说过吗？只怕是一动，自己就要被眼前的这人给……

　　他压着内心想立马捏诀遁走的冲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灭门嘛，灭门，哈哈……”

　　“……”

　　叶一梦冷冷地看着他。

　　其实叶一梦也很害怕。

　　他怕死。

　　还怕云上泽支援不到，又怕面前的这人是云上泽也不能为敌的反派，更怕自己现在这样逆反系统，出什么不好的事。

　　——系统正在不停闪着红光警告他。

　　「任务」界面主动跳了出来，上面的“见证鎏灯坊的结局”一栏正在近乎疯狂地闪着，阵阵红光就像要爆炸一样照亮他眼前的世界。

　　他挺害怕的。

　　但是，他最怕的是，鎏灯坊今天真就灭在这里了。

　　一如青鸾死前要做点什么，这份英雄气节有如点点星火，而少年之梦少年之躯有如干柴，火自然是会熊熊燃烧起来。

　　名为对不公的愤怒的火焰。

　　烂肉脸谄媚地笑着：“灭门，这死敌之间自古都是要灭门的，大仙您也能理解吧？”

　　他有几分癫狂地看着周围：

　　“这世界上想灭鎏灯坊的宗门，多的是！

　　“万年龙仙用人肉炼丹，就他们不用，这不是砸场子是什么；如今新时代到来，人人都觉得供养附近的修仙宗门是应该的，他们不让供，这不是砸场子是什么！”

　　叶一梦皱眉。

　　烂肉脸，他竟然是越说越癫狂，越说越失去理智：“哈哈，哈哈……

　　“人是很难杀完的，你知道吗大仙，就得灭门才行！今天鎏灯坊下凡来施粥，每人喝一碗他们宗主给的米汤，承他们宗门善果，这一切背后因果循环互相造就，汤成了血液，米成了骨肉，这些难民体内就流着鎏灯坊的想法，日后又与鎏灯坊有何异？

　　“灭门，是基础的态度。”

　　叶一梦的手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烂肉脸在激动，还是因为他在害怕，又或者二者皆是。

　　他在拖时间。

　　他知道对方也是。

　　【我想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叶一梦如此思考着。

　　【司命能做什么，司命该做什么，辛辛苦苦把我送下来，又是美人环绕又是将军行礼，我要做什么。】

　　叶一梦如此反推着。

　　呼唤云上泽提供能量强化，挡下剑气，只是第一步。

　　他正在不停尝试着要求云上泽给这具身体提供强化，先是要能把剑气挡下来，再要能腾云驾雾，要能保下人的战斗力……

　　“大仙。”烂肉脸笑嘻嘻道：

　　“你怎么在发抖啊？”

　　叶一梦心叫不好。

　　被发现了！

　　远处一道寒芒闪过，随后无数锋利的银光袭向叶一梦，同时那烂肉脸的笑声也越来越猖狂。

　　好，看来敌人的增援也到了。

　　数道银光打下，先是叶一梦面前的土地被轰出几十米深大坑，然后那银光刺向叶一梦的手腕，每一道攻击都内敛着尖锐的杀意，似乎是逼叶一梦放手。

　　叶一梦闭上了眼睛。

　　一道人影带走了烂肉脸，叶一梦只来得及匆匆一督，看到一个戴着玉质面具的长发男子，然后他就如光一般奔向远方。

　　那玉面男人手持一柄古怪的长枪，和之前烂肉脸拿着的长剑是同一个质地，似乎是成套的武器。

　　“这位尊者，何苦要为难小辈。”

　　玉面男人斜持长枪，枪尖并不对准叶一梦。

　　“…………”

　　叶一梦擦了擦脸上的血，眼神危险地眯起：

　　“这是我要问的吧。鎏灯坊和你们有什么恩怨。”

　　玉面男人行了一礼，道：

　　“断他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凡人亦是世界上资源的一种，放任凡人自由发展，鎏灯坊已是太多人的眼中钉，如今被屠满门，只能说他们技不如人——”

　　他说话声音突然中断。

　　叶一梦手里抓着一支断臂。

　　那断臂已经脱离了烂肉脸的身体，却不停扭动着，有血肉铸成的触手从里面扭着钻出来，整根手臂好似活物一般不停蠕动，而旁边被活生生扯下手臂的烂肉脸痛得在地上打滚。

　　“是吗，有道理。”

　　“你是什么东西！”

　　玉面男人突然如临大敌。

　　不对劲！

　　什么都没感受到，哪有这种龙仙！就算是体修，也总该有体内血流的动向吧？眼前这个男人可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液。

　　没有呼吸。

　　没有体内的任何流动。

　　只是空有一身怪力……吗？

　　这简直是修仙世界的恐怖故事：一个完全看不穿的死人一样的东西，把飞升后的仙人手臂给活生生扯断了！

　　玉面男人不敢上前，叶一梦也还在慢慢等着云上泽的力量调整身体，谁都不动，也不言语，两边一时僵持了起来。

　　远处夜空中，看得到不时有鎏灯坊的修仙者腾空而起，与各路黑衣人颤抖，但大多都是抵不过几秒，两三招便被打了下来，一时间道道象征着陨落的白光落向在阳关镇四处亮。

　　“尊者。”

　　看叶一梦也并不动弹，玉面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这鎏灯坊，今日必死无疑，乃是命数，与您无关，这因果您大可不必掺进来。”

　　【……因果。】

　　叶一梦反复思考着这词。

　　他突然有了想法。

　　“不能说与我无关。”叶一梦露出个笑容，把手中的小女孩放下地，指引她往远处跑。

　　“……哦？”

　　“敢问二位，叫什么名字。”

　　“…………”

　　“我叫叶一梦。”

　　“——！”

　　似乎是反应过来叶一梦在做什么，那玉面男子急忙遮住自己的双耳。

　　但已经晚了。

　　叶一梦的视角内，系统近乎疯狂地闪烁着红光警告，天地间回荡着系统的警告声：警告！警告！已违反新手教程顺序，请立刻回归云上泽！

　　而非常矛盾的是，云上泽的神域却源源不断地继续根据叶一梦的指示继续供给能量强化着他的身体。

　　叶一梦有一个猜测。

　　“我，叶一梦。”叶一梦往前站了一步，“受鎏灯坊恩惠，颇大。”

　　线。

　　一条虚浮的线，从叶一梦处延伸出来，像是一份初生时柔软胆怯的新生缘分，下一秒瞬间展开，朝着广阔的天穹飞去。

　　这根线的另一端，应该是连着那个知道叶一梦名字的医者。

　　叶一梦露出一个笑容。

　　不敢与我沾染因果？

　　我有的是沾染因果的办法！

　　【我的肚子里，可还有鎏灯坊给的一粒米呢！！】

　　这个缘分，他结定了！

　　系统疯了似的鸣叫，然后下一秒——

　　叶一梦的手摁在系统面板上面。

　　【闭嘴。】

　　【再吵就把你也灭了。】

　　【我不需要不服从的系统界面。】

　　天地间的“警告、警告、请司命仙尊立刻回归云上泽”声响，立马停了下来。

　　叶一梦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大更危险了一点。

　　猜对了。

　　系统也好，云上泽的神域也好，都是他的东西。

　　根据之前的猜测，「新手指南」、「新手教程」……也应该是这样的。

　　他原本是在赌一把，用自己的命来赌：

　　如果他真的绝对不能干涉这下界的事情。

　　他今天甘愿死在这里。

　　他不当这个司命。

　　拨乱反正，修复因果，谁爱做谁做去。

　　但是……

　　“我很满意。”叶一梦像拍狗的脑袋一样，拍了拍那系统界面。

　　天地间是他与鎏灯坊缠在一起的因果线。

　　他到来过，他被鎏灯坊所救，写着他的名字的患者簿子留在此界。

　　”如你们所见。”

　　叶一梦抬起手。

　　“此事，不能说与我无关。”

　　下一秒，玉面男子、烂肉脸两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就被叶一梦摁着脸在地上狠狠撞击，身子下凹进土里，横推出去数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