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船舱里昏暗且安静,安诺不在床上。
此刻我清醒且毫无睡意,安诺也不在卫生间和浴室里,我换上外衣走出船舱。
“朝右边走。“
安诺的信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跟着它的指引在从内部走到窗外,今天晚上海面的风格外的大,海面的浪花在黑暗中起伏,乌云遮蔽了月亮,茜茜公主二号邮轮像是这片黑色大洋上的诺亚方舟。
我收紧上衣,这是维果买的……不知道他现在和那个“爱丽莎“的进展怎样了呢?
不知是浪花飞溅的海水还是天上的雨水落在头发上,我加快脚步走上楼梯,安诺像一尊雕塑立在栏杆旁。
“又回去了吗?“
我点点头,灵魂?或者是意识,在这替身中不是绝对的稳定留存。安诺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处在船上灯光照不到的区域,它的手指向黑暗的海面。
“那里,它们想要登船。“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努力辨认出离邮轮不远的浪花里的白点,像是一个海军浮标,它与邮轮接近一定距离时消失在浪花中。
安诺牵着我绕到邮轮另一侧,我们躲过巡逻的船员,在邮轮中段藏起来。
当我疑惑时,一个人影抱着某样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到船边,他在确定左右无人后跪拜匍匐在甲板上,那东西放在他的头前。
“咔咔咔咔咔咔”
那绝不是船上金属结构在海浪作用下发出的,这声音夹在海浪声和风声中是如此的特别。
一条像章鱼触手的白色柔软肢体缠绕上了栏杆,第二条、第三条……随着更多的白色触手搭在栏杆上,一个白色的人形附着在栏杆外侧,那人形像是位宫廷贵妇,但组成其“华丽服饰”的却是无数白色触手。
它登上邮轮后立刻伸展自己身上的白色触手,我想到了伦敦动物园里求偶时的白孔雀。
“它的触须中藏有眼睛”,安诺将我看不到的细节传递到脑中,它将我拉进藏身处躲避那生物的探查。
“哗啦!”
重物落水的声音,安诺松开手,白色生物已经消失在栏杆上,而那人则揣起一个小盒子匆忙离去。
我和安诺离开船舱散着步,离黎明的到来还有很长时间,但我依旧毫无困意,安诺将它知道、观察到的都告诉了我,我的愤怒然后慢慢转化为无奈,海洋是它们的主场……
安诺当然能够解决这一只和它许许多多的同类,但这艘船上的人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休息吧小蛋糕。”
“嗯”,我轻轻拍掉安诺肩上蹭到的铁锈,“您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
第二天,舰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焦急地寻找着,三等舱的乘客是重点排查对象,我在餐厅与新认识的几位小姐们聊天时得知,一位太太的孩子丢了,而且是个婴儿,头等舱的人们都在猜测是有人为了敲诈勒索他们一家。
我知道,却无法说出口,那位可怜的母亲……
瘦弱男人罗利在下午散步时找到我和安诺,他的妻子在见过我们后情况好转,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他也向我们提到有船员多次前来他们的舱室搜寻。
这只是海上一点小插曲,南美洲的绿色陆地在几天后出现在地平线上,我高兴极了,结实的、不会摇晃的陆地,我早在世界地图上研究过这里,但真正见到时我还是兴奋地欢呼着,就像意大利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
岸边的渔民没人看向我这个高兴坏了的英国女人,它们都在为生计劳作着,倒是有不知名的鸟在邮轮周围飞过,也有的因为邮轮的鸣笛而从雨林中惊起。
“这里的空气感觉和英国不一样”,我告诉安诺,然后又深深呼吸了几口。
茜茜公主二号在几个小港口短暂停留了一下,船员们查得格外严格,凡是大点的箱子都被勒令打开检查。而我们要在巴西合众国的巴伊亚港口下船,因为罗利带着她的妻子也将在这里下船。
巴伊亚的另一个名字是“万圣湾边的圣萨尔瓦多”,葡萄牙人在1549年建造的第一座城市,到1763年一直是首都城市,也曾是葡萄牙最主要贸易中心。
下船时,船员也检查了我们的行李,我望向码头上,来自欧洲、非洲、亚洲的各种肤色、各行各业的人拥挤在这里。离登船梯不远的地方有人群挤成一团,他们喊着英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荷兰语,我大致能听懂他们之中有的是接亲人和朋友,更多的是拉客的车夫、搬运工、导游和翻译。
走下邮轮后能看到上船的人明显很多,工人们也在快速搬运着从巴西要运往国外的货物,今天的太阳比恋爱中的法国女人还要热烈,却是打在这些黝黑的劳动人民身上的鞭子,他们的薪水也许比英国的码头工人还低几倍。
我揪心地挽起安诺的手臂,和它一起走向人群。
揽客的人们拼命摇摆右臂,见到我们走近后不停用法语、英语打招呼和拉拢,我也确实需要一位翻译,因为我只会一点点葡萄牙语。
“爱丽莎,只需要一辆马车”,安诺轻拍我的手臂,用手杖指出一位年轻人,用葡萄牙语喊他。
那年轻人一愣,在人群中不显眼的他顿时脸上笑开花,他脱下帽子露出卷曲的头发向我们鞠躬,我只听懂“夫人”、“老爷”等零星词汇,得到安诺的回应后,他翻过栅栏,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干净的白手套戴上,手提肩扛着我们的行李。
他走在前面,不久就见到一辆敞篷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男孩,嘴里叼着一根草,正无聊地掰着手指头玩。
年轻人喊了一声男孩的名字,他灵活地跳下马车,卸下挡板摆好登车的小木凳,并为车里铺上干净的毯子,小椅子也摆了出来,然后恭敬地站在小木凳旁。
“欢迎尊贵的客人”,男孩用西班牙语说道,我能听懂,他又用及不熟练的法语、英语、甚至是德语重复一遍。
我被男孩磕巴的外语逗笑了。
“是个机灵鬼”,我拿出装糖果的小铁盒递给他,上面的英文他看不懂,放好行李的年轻人见到后扶着男孩的后背一起向我们鞠躬。
“谢谢美丽的夫人!”
登上马车,安诺向驾车的年轻人叮嘱,我则打量着周围,这与英国截然不同的的异域风情,各种人、牲畜、稀罕宠物流动在街上,还有许多的当地建筑,葡萄牙统治这里时留下的教堂塔尖尤为显眼。
虽然葡萄牙已不再统治这里,但葡萄牙的埃斯库多银币依旧能在这里使用。付过马车费和旅店费后,我躺在房间的床上,仍然感觉地面有轻微的摇晃,这是长时间坐船的后遗症。
“小蛋糕的大脑无法承受。”
安诺突然开口,看来我想获取像安诺这样的语言能力的想法被它知晓,如果我会讲全世界的语言那该是多么棒的一件事。
我和安诺在床上一直躺到晚餐时间,靠这个方法来重新适应陆地,然后和罗利特意在一家人多眼杂的酒馆碰头,罗利带上了他的妻子奥卡菲娜,此时的奥卡菲娜裹着灰色头巾和面纱,她的面部感染更严重了,但她本人却精神地像个无病无痛的正常人,见到我时眼里好像能发出光芒。
安诺点了一条烟熏巨骨舌鱼、烤猪肉和一些水果和面包,接着聊到罗利的下一步计划,准备带妻子奥卡菲娜去哪里。
罗利表示他也没想好,妻子只在睡着时呓语道会有神的子民、她的兄弟姐妹们来接她,使她得到救治、使她脱离苦海。可能的话,他会找当地的医生或者……罗利表现得无奈,或者去找这儿的巫医、祭祀问问,信仰不同的他是不太相信那些巫术、法术这类的事情。
我看着正狼狈进食的奥卡菲娜,她的小臂上正渗出灰绿色的粘液,我用余光扫向周围,有那么一两个人正看着我们这桌,但愿是那些家伙们。
我们聊到晚上八点,我和安诺先送罗利夫妻回到他们的旅店,之后再返回我们住的旅店,在这个过程中却没有人跟踪,这不是我对自己的反跟踪能力有多自信,这是安诺“观察”到的结果。
第二天罗利就带着妻子一起出发,我们也跟着去,安诺可以作为他们的翻译人员。在巴伊亚的葡萄牙天主教会医院、当地人地私人诊所,医生们均表示无能为力,他们救治过因野兽攻击、劳作时受伤却不注意伤口等导致的组织感染、溃烂和腐败,像奥卡菲娜这样全身被菌类感染的他们从没见过。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妻子奥卡菲娜,我们陪着罗利在巴伊亚这座港口城市里四处打听、奔波,在城里接触到的都是些预测未来、占卜命运、呼神唤鬼的占卜师、灵媒这类人,当南美洲的天空暗下来时,我们才从一个不断推销护身符、梦境解读的家伙口中打听到在巴伊亚城外有一位很厉害的森林巫师,代价是十枚银币。
没有人想在黑暗的野外做任何事,罗利也不敢,尤其是他逐渐了解到这片大陆的致命野兽是如此的繁多后,我们也只好等到明天白天再次出发前往。
“希望我们这样散播信息能够引来些什么人”,我看着安诺玩弄着手臂上缠绕的黑色小蛇,这东西在白天偷偷溜进了我们的房间。
在白天的求医过程中,我们不断提及给我寄信的黛芙妮·夏尔,问他们是否见过或知道这个人,我自己也会假扮病人、顾客让安诺咨询他们,把我的名字扩散出去,顺便在地报社《港口日报》发布求医信息时也刊登了包含我的名字和黛芙妮·夏尔的寻人启事。
我也想到可以请求安诺动用力量,让全巴伊亚、全巴西的人都——我自己就打消这个想法,安诺微笑着看向我,它没有说话,也没有向我的脑中传递信息,那条黑色小蛇自己乖乖地离开了房间。
“睡吧小蛋糕。“
早上我们雇了辆马车,当得知目的地后这位车夫忧心忡忡地用葡萄牙语向安诺说明着什么,但在钱的诱惑下还是同意,安诺告诉我最后一点路程需要我们走着过去。
我们在接上罗利夫妻后,车夫特意拐回他的家里一趟,背着一把猎枪和一袋子弹蹬上马车,我们离开了巴伊亚城区,在离开大路后拐进林中小道,泥水坑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得不紧紧抓住马车上任何牢固的地方。
越向前走,树木之间的小道越狭窄,树枝和藤曼植物噼里啪啦地鞭笞在马车上,树叶、树枝、不知名的果子和虫子从布制顶棚上滚落下来,我竭力地靠向安诺,因为有不止一只吓人的虫子进到马车里。
在这样小路上前行十几分钟后,四周终于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涩、夹带着一丝苦味的空气,路两旁是连根拔起的朽木,虽然可供马车经过的路还是只有那么宽,但总算是没有了那些讨人厌的树枝。
我仔细看去,积攒着泥水的树坑中都插着一根木桩,木桩只有半个人那么高,没有其他额外的装饰,颠簸的马车让我看不清它们的表面是否有雕刻。有的木桩新得像刚劈开的木柴,有的已经在这潮湿、温热的环境中长满苔藓和奇异的菌菇。
马车在一根光秃秃的树干前停下来,这是马车车夫与安诺约定好的地点,剩下的路需要我们自己走,车夫又向安诺交代一大堆,一边说着一边向猎枪里填入子弹,我走到那树干前,才发现上面缠绕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尸体,腐烂得只剩一层蛇皮。
罗利也将妻子抱下马车,安诺又付给车夫一笔钱,并向罗利解释道,他们需要在天黑前回到城里,最起码要离开这里回到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