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患
士绍私自调取两百部曲来交趾,非为其他,天生的不安全感作祟而已。
士燮自北部都尉和龙编抽调两千兵马支援士懿后,交趾剩下的兵马总共只有二千两百余人,要控制八十余万人口的交趾郡,实在是有点勉强。
毕竟郡兵多是抽点徭役民夫训练而成,战力堪忧。
真正战力,也就两三百由桓氏及亲近朝廷豪族部曲组成的脱产兵士。
真要是那些被士燮镇压、驱赶的不臣之人乘机发难,在士燮离郡的情况下,真不好说。
况且山林之中,还有很多不服朝廷的恶夷穷蛮。
这和交州的特殊历史有着密切关系:
交州地处偏远,文明落后,自始皇帝征服百越之时,百越之地奴隶制才刚刚形成,越人首领对当地土著有着极强的控制;
为加强对百越之地的控制,始皇帝不但将征越秦军留下镇守,还多次移民百越,
即便如此,除了几个重要城池据点,朝廷对新得之地掌控仍然有限,时常受到越人土著袭击;
始皇帝死而地分,赵佗隔绝五岭,南向称王,为掌控故秦三郡,不得合作与当地越人,承认越人首领对他们所控制之地拥有的绝对权力,
越人大部族首领被赵佗封为雒王,稍次部族首领为雒侯、雒将,
雒王、雒侯、雒将之地仍行旧法,百越之地遂安;
及武帝并南越,仍行赵佗旧法,但各雒王雒将需上贡方物以示臣服;
分南越地设七郡,置官吏,又多次移民实边,不收赋税,
并令军队屯田,加强对七郡之地的掌控。
及至前汉元始二年,七郡之地籍口百三十余万,汉越之民各占四六,中央朝廷对七郡之地控制力得到了进一步加强,已具备收取赋税的条件;
新莽篡汉,七郡之地绝关自保,光武中兴,重新纳入版图,开始对七郡之地收取赋税;
这便使得越人雒王雒侯雒将,甚至汉人平民、豪强利益受损,毕竟前汉虽有贡赋,却只是象征,
且还有中原耕作匠铸技术传入,使得生产力提高,他们所得之利,实是不断增加的,
加上中原控制了铁器来源,还有驻军驻扎,使得诸雒豪强不敢妄动。
及至后汉,非但未曾给诸雒带来利益,反而收取赋税,令其利益受损,加上交州七郡几无郡兵,故此交州诸雒动荡。
交趾太守苏定强行推行中原税赋劳役之法,致二征叛乱,延宕四郡,举州震动,只余各郡城苦守自保。
朝廷派伏波将军马援平乱,历时两年方才平定。
马援迁作乱诸雒豪族与荆州,分拆交趾诸县,修建道路,加强对各郡县控制,
修改交州律法,使之更切合于本地,招收郡兵,留部分平叛之军镇守,
剿抚结合,交州稍安,其后仍时安时叛,
朝廷又移民实边,发配罪人于交州各郡县,却也慢慢开始进一步郡县化。
到后汉永和五年,交州在籍人口两百余万,汉越之民各半。
黄巾乱起,中原大乱,朝廷对边郡之地掌控力急剧下降,诸雒君首蠢蠢欲动,汉人豪强也不安分,纷纷蚕食朝廷威权。
待到士燮上任交趾太守,汉越豪强几乎架空了太守所有的权利,
别说赋税,就连郡兵也是各豪强部曲组成,受各豪强操控。
士燮乃大儒,熟读经典,践春秋大义,又是忠直之人,自然无法坐视。
他本就与交趾豪族桓氏有姻亲,在桓氏与其姻亲支持之下,初步坐稳了太守之位。
而后又联合分化其他豪族,使各豪族间矛盾激化,士燮便从中仲裁,进一步掌控部分权利。
同时暗中将广信族中八百精锐部曲调入龙编城,待势而发谨防万一。
果然如士燮所料,随着其手中权力不断被收回,豪强利益受到侵害,叛乱发生了。
早有准备的士燮,部曲盔刃精良,尽是军中制式,别说在缺少铁器的交州,哪怕在中原也属于精锐,迅速将叛乱镇压。
随着叛乱豪强的覆灭,士燮声威大涨,借此机会重整郡兵,并将之牢牢控制在手,交趾遂安。
之后五年,士燮一边招募扩大郡兵数量,一边将北部都尉从麊泠县迁出,在县北四十里诸江交汇处,重筑新城屯驻北部都尉。
若郡中有变,北部都尉便能凭借水路,顺流而下快速支援各县。
至此,交趾郡便被牢牢掌握在士燮手中,八百族中部曲也回还广信。
但现在九真叛乱,士燮离郡,还将郡中甲士调走一半,不用多想,那些被士燮以各种手段,强力镇压下来的诸豪强,肯定会躁动起来。
士绍调回两百部曲,也是为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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麊泠县北,有一大河,唤名禁溪。
此河北源大山,南流平原,河道蜿蜒流经群山之间,形成河谷,有许多越人生存其中。
在禁溪流出群山冲入平原之处,又有山岭相夹,故此水流湍急,道路难行,是天然的防守隘口。
隘口之后是禁溪冲击而成一片谷地,谷地呈葫芦状,十分平坦适合稻作种植,
四周又有群山环绕,走兽飞禽无数,养活三四万人轻而易举,是一处十分适合休养生息的福地。
二征叛乱,禁溪是抵抗汉廷大军的最后之地。
而后士燮任交趾太守,豪强发动叛乱被击败,其残党余部同样躲藏与此。
现在控扼禁溪隘口乃是一部止姓越人豪强,其能以一族之力控制如此关键要道,其实力可见一斑。
止氏现任族长名为止征,身高七尺三寸,与其他越人相比,算是身型魁伟。
他为越人,却面无雕纹,束发冠服,一副汉人打扮。
其家族原为交趾郡中数一数二豪族,五年前因作为当时族长的父亲,联合其他豪族发动叛乱失败后,被迫逃命于此。
每每回想当时战况,止征便是心底发寒:
诸豪强合兵六七千人进攻郡城,更添内应相助,却被太守千余士卒如砍瓜切菜般击溃。
诸豪强损失惨重,星散四野,逃出龙编,止征也只收拢了五六百人,连夜逃回封溪县老家。
其父也身死乱军之中,止征便只得在惶恐惊惧中接过族长之位,
他不顾族中反对,聚束族众、奴隶,裹挟县中百姓共万于,匆匆逃入禁溪深谷之中,生活至今。
原本打算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的他,却被几十个山外来人打破了原来的生活节奏。
来人据称来自州城广信,是为劝说谷中溃败各家豪强共同举事,推翻朝廷统治,恢复雒王,雒将,雒侯旧制。
然被太守彻底打服的止征怎敢同意,昔日太守才千余兵士,对战叛乱之兵五六千人如摧枯拉朽一般,
而今太守据说已佣兵数千,这些人怎么还有胆量来劝说自己起兵,疯了不成。
然自己清楚其中险恶,族中叔老后辈这些没经历过那场战事的族人却不知,他们已经被来人吹嘘的起兵后的美好愿景打动。
因山中生活简朴,奴隶族众还好,谷中土地肥沃,种粮渔猎十分方便,虽有猛兽出没却温饱不愁,他们是没什么怨言的,
但是族老后辈却不同,他们于郡县豪楼大宅之中过惯了奢靡生活,现下却要在山中清苦过活,而且一过便是五年,早已不满当时止征迁族之举,
现在一听来人劝说,有了打出去过上原来生活的机会,他们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族中族老已连续数日劝说自己同意出兵,俱被拒绝,他们情绪一天比之一天不满,只怕压制不了几日。
须知,止氏族长虽是止征,但是各长老仍有相当支持者,且他们还保有自家部众奴隶,倒是自己不同意,他们不管族长,领自家部曲出战,止氏岂不成分裂之势?
故此,现在的止征已经被架在了火堆之上:
举事,必会再次被太守打败,族中部众离散,家族不保;
不举事,族老后辈怕是要造他止征的反了。